常留瑟只摇头。
小季道:「可你身上有他的气息。」
常留瑟苦笑道:「睡错了几次床,多少沾了些。」
小季突然又诡秘地笑道:「你喜欢他。」
常留瑟忙心虚地掩饰道:「哪有的事!」
「人身上,说话的不只是嘴巴。」
小季说着,舒展了一下右手小指,上面包了银打的指套,尖儿特别磨过。
平日里用它解剖尸首,只微用力一划,便拉开花花白白一片。
「你虽没有说出半个『喜欢』,但看着垂丝君的那眼神,肌肉的紧张,血管跳突与经络的抽动,甚至是血液流动的声响——哪一个能够逃得出我眼睛?」
这话又说得血腥,常留瑟觉得自己不要说衣服,就连皮肉也一并扒光了看得通透。
又想活了这些年,竟头一次遇见言语上能压制自己的人,不由生出一股新鲜之感。
小季似是又读懂了他的心思,愈发贴上来,妖娆地笑道:「其实我看出,你不仅心仪了垂丝君,也对另一个人动了思量。」
常留瑟诧异道:「连我都不知道仅还有一个人,你且道是谁?」
小季酥了骨头地媚笑道:「我啊。」
常留瑟实实在在地惊了一跳,瞪大眼睛道:「哪有的事,你莫要消遣我。」
说着便要挣开,却没料到小季蛇一样粘了上来,凑在他耳边吹气,又低声道;「你看到我的时候,心跳之音,直流之音,那筋骨与肌肉的动作也是美妙……」说到一半却没有了动静,竟是完全陶醉在了回忆之中。
常留瑟背上已出了几潮冷汗,正要悄然脱身。
耳边却听一阵银铃乱响,花蛇竟也从木柱上倒缠下来,小季听见了声音,抬头抛了眉眼给那条花蛇,笑道:「以前这么多人,也不见你来凑热闹,看来是真喜欢小常了。」
这边常留瑟早怕又得合上眼去,只觉出温凉的一根粗绳子慢慢套在脖子上,接着是小季一双冰冷的手贴上来,同蛇尾一道插进衣襟里胡乱抚摸。
常留瑟虽肖想着垂丝君,对于情事却尚是白纸一张。
他紧闭着眼抖得厉害,嘴给反反复复地亲了,胸口也完全不知究竟是人嘴还是蛇嘴轻轻滑过,所过之处激起一片寒粟。
直僵硬成一块死木,比寿材里躺着的还不可救药。
黑暗中,只听小季抱怨道:「如此不解风情,怪不得连垂丝君都钓不到。」
他正说着,长屋外突然一阵风过,竟传来阵阵衣袂摩挲的声音。
小季慌忙放开常留瑟,指尖劲气弹开屋门,正看见垂丝君一身水色长袍,负了手立在眼前。
常留瑟听见响动,也睁了眼,待看清楚来人后反而情愿自己没生眼睛。
倒是小季狠狠拍了一记他的背心,推了出门,又轻声道:「先入者为主尔,真正便宜你了。」
蛇性最淫,季子桑的脾性,垂丝君怎会不知,凡看得落眼的都要尝一口。常留瑟何等精致的人,自然不得幸免。
之所以造成今夜这个状况,也正是因为垂丝君一时的退缩,送羊入了虎口。
他看见衣杉不整的常留瑟被推过来,胸间突然觉得酸涩,也不再与小季打招呼,只揽了青年的肩头离开。
常留瑟由垂丝君领回了客栈,沐浴更衣用早膳,一道上都在琢磨小季说的那句「先入为主」,他觉得意有所指,左思右想却说不出所以然,一道辗转反侧后昏沉起来,丝毫不察垂丝君立在门外,直到他入睡方才离开。
***
这天该是去义庄的最后一夜。
常留瑟虽有些犹豫,却并不愿拂了垂丝君的念想,只是在黄昏时故意磨蹭着,专等垂丝君松口,好免了他这趟行程。
然而垂丝君到最后也没有看出他的心意,只写了张字条让他一并带去,青年好奇地偷看了纸条的内容,不过是一行小楷:兹欠季子桑雪域千年天虫三尾,年内补齐,立此存证。
他想不明白这话的用意,直提心吊胆地进了义庄,小季却不在里面,特到后半夜才见他踏月色而归,手里拿了个血淋淋包袱,正经打开却是一块石头。
常留瑟见了小季,便递了纸条。
小季看了笑道:「他这是给你讨保来的。拉不下面子拜托,便拿天虫来说话,倒是他的作风。」
常留瑟听了他的话,心中怦然一动,小季收了字条,又讪笑:「你且别得意,他宁可讨保,也要让你再来学,就代表着你不如这罐药汁,更不如那药汁要灌的尸。」
顿了顿,他又主动贴上来问:「你想不想知道垂丝君要给谁防腐?」
常留瑟努力想想,苦叹一口气,终是摇头道:「你既这样问了,答案恐怕也就跟我想的一样。」
小季见不得他叹气,拉他到桌边将手按在都块石头上,阴阴地说道:「我且帮你一个大忙,当作昨日唐突的赔罪。」
常留瑟乍触到那块石头,手心突跳了一记,这石头表面温热,又有点挣扎,竟似乎是活物。
小季见他惊惶,得意地笑起来:「这是兽心石,只出在城外摩尼寺崖壁上,一半是活人来的,自然有热气儿,割下来还会流血。」
常留瑟听不懂什么寿星不寿星,摩尼寺倒隐约还有些印象,他看着小季将石头放在桌上,略刮掉些青苔与泥痕,用银指套切下指甲大小的一块,那血水立刻冒出来,小季拿布擦了,取来一个瓷瓶将石头扔进去,转眼又利索地封了口,递给常留瑟。
「这药半年后起效,只一滴,就能化去你一日的功力,若不希望与那尸陀林主较量,就靠这个拖延时日。但切不可一次服食十滴以上。」
常留瑟呆问道:「我为何不能与尸陀林主较量?」
小季剐了他一眼:「那么聪明的人,怎么就傻了呢?垂丝君报了仇,你凭什么留在他身边?」
常留瑟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半晌之后闷闷地收了药瓶。
小季笑道:「这就对了。」
常留瑟又问他:「你为何要帮我至此?」
小季替他收拾了皮管与球囊,媚笑道:「因为我喜欢你,也喜欢垂丝君,但不待见那个人。」
常留瑟不信,嗤笑道:「你口口声声喜砍我,又哪有将自己喜欢的人凑做一对的。」
小季立刻顺着竹竿往上爬:「所以,你终该明白我心里头的苦了吧?」
「不明白,一辈子不明白。」
常留瑟平日里就是玩惯了这一套的,自然不为所动,正想着如何狠狠设计回去,却听小季突然变了口风,一派严肃道:「今日所学已成,我便将这些器具并那罐药汁交与你回去。」
说着,却拿手指了指屋项。
常留瑟明白屋顶有人,也高声和了,把小瓶儿藏到怀里,又伸手将器具接过。
虽是做戏,却也有一番如释重负的感觉。
小季依旧推着他的背送他出门,手指却在他身后反反复复地比划。
常留瑟留心猜了,却又是那「先入为主」四个字。
他没琢磨出什么门道,便被送出了义庄,垂丝君已立在门外等候,别了小季,主仆三人稍作整顿便离了临羡城。
回了山中已近白露,路边都是两三人高的树木,大只有枫和空松两种,叶子尚未脱落,便显出颇匀称的红与黄,衬着碧蓝远天、及远顶落的薄雪,加上未完全消退的绿色,竟是未曾领略的明艳。
「多好的山!」常留瑟由衷地叹道,「却没有名字。」
「这山名叫空盟。」垂丝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