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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走了几步,空气突然变了味儿,夹杂着沉重的樟脑与檀香气,常留瑟循着味朝墙根张望,只见几滩红红黄黄的污水,墙缝上就插着线香。

  他再绕开垂丝君向前张望,不远处小巷尽头是一扇朱漆小门,紧闭着。

  「这是什么地方……」他有点心虚地问道。

  垂丝君极镇定地回答:「义庄后门。」



  垂丝君要找的那位高人叫季子桑,就住临羡城义庄。

  垂丝君敲了门,一时之间却也没有回应。

  常留瑟立在他身后,只隐约听见墙里一阵铃铛声响,刚要细听却没了,正在奇怪,那声音突然又从脚边的土里冒了出来,缠到了自己的腿上。

  冰凉冰凉的活物,不用低头也知道是什么。

  三尺来长鲜艳至极的一条毒蛇。

  垂丝君早来过义庄,听见铃声便明白要出来的是什么货色,早前便在身上带了雄黄,却没料到常留瑟立得远了些,竟没有将他一并儿护起来,只是这蛇原是季子桑的爱宠,除了恶心倒也无甚大妨,反而可以用来一窥常留瑟的胆识。



  有了这番主张,他便慢慢回头去看,却着实桩所见的景象惊了一跳。

  那蛇不知何时已沿着常留瑟的小腿攀上来,在青年项上绕了两转,头抵着青年的下颌,带了铃铛的尾巴则斜斜地探入衣襟。

  常留瑟并没有瑟缩呻吟,他只闭着眼,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唯有从拽紧的双拳与额际的涔涔冷汗看出些情绪,垂丝君这才想起来,他是个怕蛇怕到极致的人,平日在水里见到根草绳都会嚎出来的主儿,这回子竟有如此的耐力。

  直叫人另烟相看之余,更起了一股可怜之心。

  他正想要上前将那蛇架走,朱漆小门忽然「吱呀」地开了,从里面探出一只纤长雪白的手来。

  那手虽纤长,细看却骨节分明,应是男子之手,却又涂了金色蔻丹,腕上切着个藏银镯子,镶了对鬼火似的猫儿睛。

  垂丝君一看就知道是小季来了,便让到一旁由他收服自家的爬虫。

  只见那白森森的手隔空轻轻一招,也不用说话或打哨,那花蛇立刻乖觉地滑下常留瑟的身子,循着地上的小洞游回义庄。

  常留瑟觉察到脖子上没了重量,睁开眼睛便是一个踉跄,垂丝君正要去扶,他自己却扒着墙壁稳住了步伐。

  门里人已看清了来者是谁,清脆地笑了两声道:「千尺垂丝君看取,好友别来无恙?」

  垂丝君亦点头做了回应,朱漆门这才全敞了。

  浓重檀香浪掩映着一袭黑袍,黑袍里裹着羊脂玉雕似的一个人,高鼻深目的夷人面孔,眼角眉梢却含着如烟似雾的江南媚色。

  说不明白,竟是一塌糊涂的妖艳,常留瑟瞧那人第一眼的时候,眉心突然跳了一记,就只看见满地雨打的桃花,片片贴在卵石小径上,织出醉人的残红。

  垂丝君为他引见道:「这便是南疆毒仙季子桑了。」

  小季与常留瑟打了照面,三人便进到义庄里。

  义庄里里外外三进长屋,小季住最里边。

  昏暗的光线中依旧是满地瓦罐,头顶甚至也悬起了一个个竹片笼子,里面装着风干的动物与药材。

  垂丝君面不改色地在一具婴尸边上坐了,而常留瑟还暗中观望,捶防着那条花蛇冷不丁再窜出来。

  主客落了座,垂丝君取出带在身边的一个锦盒递过去,开门见山道:「这次来,是想来拿上次提到过的药剂。」

  小季接过锦盒,又取了鹿皮手套戴上,这才轻轻开盖,盒子内竟是块松石,中间包裹一条一只来长半透明的小虫。

  小季见了这虫,绿眼睛里几乎放出光芒来。

  「你总算知道什么东西可我的心意了。」他低低地笑道,「然而这么多年只送得一次贴心,也足够让我心寒的。」

  一边说着,再仔细收好锦盒,脱了手套便将一手极自然地搭在了垂丝君腿上。

  男人想必见惯了这种阵仗,避也不避。

  却看得常留瑟直要炸毛,恨不得立时撕了伪装扑上去。

  青年心里虽怨怼,面上却摊得均匀,看不出半丝不悦。

  然而那蛇性的小季,目光游走到青年身上,刀子一般冰凉冰凉,直楔进皮肤里,接着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常留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不自然地清咳了一声。

  小季的笑意淡了些去,起身抱来一个青花瓷罐,对垂丝君说道:「这药剂让你拿了去倒不成问题,只是用在死人身上的,并不是翘开它们的嘴唇灌下去那么简单。」

  说着便将瓷罐放下,又取了火镰点亮头顶上一盏绿皮灯笼。

  长屋里亮了起来,他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两件古怪的器具:长皮管及羊胃球囊。

  「死人的血是不会流动的。」

  小季幽幽地笑道,葱白的手指一边缠着皮管子,「这东西一头磨尖了,好插进尸身里面,再用这球囊装了药汁挤进去……」他的话未说完,垂丝君竟露出几分内荏之色,常留瑟心中讶异,小季却知道内情,只了然地笑遁:「就道你下不了这个手,我还是把这事交代给小常罢。」

  常留瑟只听了小季叫自己的名字,对眼前的状况却还是一头雾水。

  垂丝君也转过脸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沉默良久,终是点了点头。

  垂丝君先行离开,只留下常留瑟跟着小季,二人掌了灯,前后朝第二进长屋走去。

  小季的黑衣在夜色中隐了,只剩金银装饰与绣线映出鳞片也似的光泽,看得常留瑟心惊肉跳,唯恐他突然化作美人蛇将自己囫囵吞下。

  院子里鬼风呼呼吹着,二人来到了长屋前,小季开锁推门一照,各种大小颜色的寿材一字儿排开,停着的净是无主尸首。

  「你可知道我要交待你做什么?」小季回头问道,他双目绿光幽幽,竟似含了两星钩人的鬼火,「我要将那球囊皮管的用法教授给你,以后七夜,你便拿寿材里的尸首练习,要将整一罐子的水尽数注入到尸身里,漏出半点都不算出山。」

  常留瑟看他又变出皮管来,方才如梦初醒地委屈道:「我为什么要学这个?」

  「为了他啊。」小季贴到他背后,诡笑道。

  青花瓷罐里装的是防腐药汁,垂丝君要了去自是为了给死人防腐,至于是什么死人,小季知道却不说,常留瑟也不敢多想。

  只安慰自己天下怎可能有那样荒唐的事,又想既然本领真是他学了,横竖都有见到尸首的那一天。

  往尸体里灌药并非纯无技巧,人体上的经络穴位,血脉骨骼都互相关联,要保尸首不腐,便要那药汁填入每一丝血管。

  这其中的力道与分量,拿捏错一分便要前功尽弃,所幸常留瑟天资聪颖,小季又一刻不离的指点着,进步神速。

  青年晚上提心吊胆地对着形色各异的尸首,白日里放松后便睡得不省人事。

  垂丝君看在眼里,心里也薄有几分歉疚。

  于是常留瑟两次有心无心的走错房门,一身尸味地摊错了床,男人也没有做过计较。

  「过了今夜,这功便成了八九。」

  小季伸出手指勾了个数,又望了眼常留瑟,低声道,「可是你似乎并不高兴。」

  常留瑟摇了摇头,「许是累了。」

  说着,便放下皮管脱了手套,抬眼看那仅糊着薄纸的窗棂,已透出鱼肚白。

  他转身问小季,「明天还要来么?」

  小季点头道:「最后一天了。」

  又反问,「垂丝君最近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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