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恍如落水时候,那种巨大的、要灭顶的无力感。尽力挣扎也看不到生机,只能等着窒息一步步地来临。
「殿下……」舟总管轻轻叹息,「面对未知的事情,谁都会害怕,但是不会因为害怕,明天就不会到来。一件事如果真到了避无可避的地步,为什么不能勇敢面对,并且试着去接受?」舟总管口气真婉转,飞天突然想起以前听过的一句痞痞的人生格言。
说人生就像强奸,不能抗拒,那就好好享受。
虽然舟总管表述得文雅,但与那句粗俗话基本上意思是一样的。
逃是没法逃,可是要他去接受……真的是强人所难的一件事。
汉青走到了寝殿的一端,正在逐盏熄灭那琉璃灯盏。
舟总管端端正正地坐着,只看到他一个侧面。
修长优美的颈项,顺滑的乌发有一绺散垂在那雪白的脸侧。灯影幢幢,看起来有一点……亲近。不像白天那样清冷遥远,现在的他看起来很亲近。
不知道为什么,飞天突然觉得心跳得很快。有句在心里闷了两天的话,突然就从舌尖上吐了出去。
「舟总管……你帮我成礼好不好?」
这句话彷佛是一道锋锐的尖刺,舟总管猛地转过头来看。
飞天被自己吓得呆住,没有想到会说出来。舟总管那么美丽而优雅的一个人,他根本……不敢碰他一片衣角。
可是,居然说出来了。
飞天脑子里一片空白,可是居然又重复复了一遍:「你帮我成礼,好不好?」
看着舟总管的时候,他的心情总是很平静。
他说话举止总是淡淡地,像是青绿的湖水,温柔的和风,蓝的天,柔软掠过的云。
这个念头飞天平时根本不敢在心里一想,偶尔冒出个头来,就急急地转去想别的。没办法……这样的丑陋,他什么也不敢说出来。
可是,如今竟然脱口而出。
飞天脸上火辣辣的,可是眼睛却盯着他看。
已经说出来了,就没必要再强迫自己不去面对。
飞天看着他的面孔,很认真地在看。
他有很秀丽的眉,浓而郁,还有明亮又深邃的眼睛,深也远,脸部的轮廓出奇地美丽,不是那种女性的柔和,有棱角的,线条分明。
但就是让人觉得美丽,说不出来的一种美。看到他的时候,总是会想到美好的东西,像是连绵的山峦,青黑如黛,延延无边;还有遥远的、渺茫隐约的歌声,让你觉得,那声音像幻觉,而生命本身也更像是一个幻觉。
「很抱歉,殿下。」
他说,很抱歉,殿下。
飞天看着他美丽的嘴唇开合,一字一字听得很清楚。
他只说了这一句话,并没有再作解释。
飞天愣愣地点了点头。
汉青走过来,躬了躬身,「殿下,请早些安眠,明晨要早起。」
飞天嗯了一声,舟总管站起身来,汉青放下帐子。他们脚步轻巧地退了开去。
飞天抱着被子,陷在柔软的锦褥中。
意料之中,甚至不需要理由。
他只是说,很抱歉。不可以,不需要理由。因为拒绝这荒唐的请求,不需要理由。
在他说出口的时候,就预备好了被拒绝,甚至在没有说出口的时候,已经知道要被拒绝,所以才一直没有说。
飞天身子慢慢缩了起来,手脚都蜷着,握着拳,可是手心里什么都没有想。
外面有微弱的灯火,空旷的飞天殿里,只有他自己。
天很黑,但很快会再亮起来,明天一定会到来。飞天的命运,会走向一个什么样的方向?
不知道,谁也不知道。
***
还以为自己会难以成眠,但是飞天仍然很快地睡着了。
早上太阳升起来的时候,飞天睁开了眼。
好像同之前的几天没有什么不一样,太阳依旧从东方升起,并不是世界末日。
衣服是前几天同那些舞服一起订做的,大红色的,衣摆不像其它的衣服一样直拖到地上,前后两片,长度只及脚踝,但是袖子非常宽,腰带也极长。衣料像水一样滑,可也不失挺直,穿在身上极舒适。
「殿下这衣裳……见天帝陛下的时候,可得换一件。」汉青还是不放心地叮嘱一句:「我把殿下正式的礼服都包好带着,殿下记得要入席的时候,一定要换。」
「知道了,你都说三遍了。」飞天伸手在他鼻子上掸了一下。
飞天迈步向外走的时候,汉青在一边还是说个没完。
「人都已经集结好先出发了,衣服都是备好的,鞋子也都试过了很合适,殿下说的,为了美观而让他们暂时全束起头发,我也已经吩咐过了。
「殿下前天让我找的笛子,我找了十三支,长短音色各个不一,可是殿下昨天没来得及试,等下我们在车上殿下可以趁空试一试,看到底要哪一支。其实照我说,殿下练习时用的短笛就很好,音色很悦耳。虽然……
「殿下真的要吹么?杨公子的箫技绝伦,我们也来吹管乐,似乎有些……」
「少点自知之明?」飞天笑了,停下脚看看他,「吹得不好,就不能吹了?技巧当然比不上他,但是曲子保证他没听过。
「对了,昨天最后一次排练你没看吧……要是看了,可能不会劝我了。要说呢,其实我这个节目就在于独特二字上,精致不精致,那是另外一回事。」
汉青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却还是提醒,「殿下记得入席时一定要换礼服。」
站在大门口的石阶上,太阳已经升了起来,映得飞天身上那件红衣服似火般耀眼。风从脚底卷上来,吹得衣带广袖飘飘摆摆。
忽然有人从身后抓住了他的肩膀,吓了一跳。
「舟……舟总管?」飞天有些口吃,他干嘛突然……
舟总管目光从来没有这样凌厉过,定定看着飞天,手劲好大,抓得他臂膀生疼。
「我……一时失仪,请殿下别介意。」他慢慢松开了手,转过头去。
可能他也……紧张吧。
「好啦,出发吧。」飞天有些故作轻快地说:「我还真想见见辉月殿下的相貌呢,人人都说我喜欢着他,可是我居然连他长什么样子还不知道呢,多可笑。」
汉青板着脸,「殿下,这个笑话一点不可笑。」
「嘻嘻,是么……」飞天搔搔头,「最近没幽默感哦……这个生日庆不是晚上才开始么,我们不如吃过午餐再去啊。
「不可以么?那,早去也有早去的好处,嘻嘻,辉月殿今天应该有难得一见的美食吧?」飞天两眼放光,「有没有琼浆玉液、不老蟠桃……」
「您这都是些什么和什么啊……胡说八道。」汉青为他紧了紧腰带。风刮得衣袍猎猎有声,带子有些滑散了。
「正席当然有难得的美食。不过白天基本上没人有心思吃东西,都在预备着晚上的庆生会呢。不光上界,妖界和灵界都应该会有人来,辉月殿下人脉一向广,处事平和,上次生辰庆上,来了好多他界的人呢。
「我们早些去看下场地,再把您那支节目熟悉一下,别临时场地不凑合了。还有呢……殿下闲了就把您的笛子挑一挑,其实照我说,您常用的那支就很好啊……」
「汉青,算我拜托你,你说了一上午,都不渴啊!快歇歇吧,别再说话了……小心嗓子会哑。」
汉青忙着系衣带的手停了停,抬起头来,一张雪白的脸在阳光下似会发光,「殿下……您今天……」下半句话却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