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继续整理衣带。「殿下即将要成年了,汉青等着殿下顺利过了这一关……将来,殿下要为我成礼……可以吗,殿下?」最后两句话,他说的声音很低。要是风再大点,就把他的声音全盖过去了。
飞天低下头,看着单膝跪在面前的汉青。
他的黑发只是松松地挽着,大风吹得发丝在风中四散,与那红色的衣带一起缠绞飞扬。细白的指头颤抖着要把衣带结起来,却一直系不起。
他没有抬头,就是这样固执地一意要去系那条带子。
红与黑交映得那样鲜明。飞天觉得这颜色鲜明的一刻,会被记许久。即使到很久之后再想起来,这一幕也不会褪色。
「等我……过了这一关之后,如果你还是这个想法,我答应你。」
汉青一下子抬起头来,眼中水气蒙蒙,随即又飞快地把头低下去,「汉青先谢过殿下。」
恍惚中,一滴闪亮的水滴,落进那火红的衣襟里,似真似幻,转眼间消没不见。
汉青手指重又灵巧起来,将飞天腰间的丝带打了一个美丽的衣结。
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不知道今晚会面对什么,但他一定要去面对。
***
坐在备好的车里前往辉月宫殿,车子摇摇晃晃,飞天把汉青准备的笛子挨支拣出来试音。从最长的试到最短的。
最后试的是一支晶莹的月白色短笛。音乐清亮又不尖细,空灵却不脆弱,和他想象中应该有的音色最相近。
「就这一支了。」飞天笑着说。
汉青答应了一声,拿出预备好的佩饰丝#系在一端,将那短笛装饰得更加精巧漂亮。
把玩着那凉滑的流苏丝穗,舟总管说了句:「这就到了。殿下是先去与辉月殿下招呼……」
「不用吧……」飞天有些情怯。对于这个闻名已久的辉月殿下,一想到马上能见到他,却觉得有些惴惴不安。
「天帝陛下的车驾应该也到了,既然先不见那就都不见。我先去与岳总管打招呼,就说殿下亲自排演节目,等晚上正席时再晋见。汉青先领殿下去休息,顺便看一下场地。」
飞天被安置在一间客舍,汉青带着人去看场地。他们舞步已经极纯熟,现在要做的只是根据场地调整下队型。他不过是在舞蹈的间隙里吹一段曲,去不去看场地倒是无关紧要。
舟总管说要排演不过是客气话。其实,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在情怯吧。
飞天有些茫然。这几天从来没有这么闲过,他脑子里一直乱纷纷的。
晚上……一切近在眼前。
飞天懒懒地推开窗子向外看,午后的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可是却照不进心里。
如果是真正的飞天,他今天会做什么样的选择?他会怎么面对这一切?
不是他,却又是他。
飞天无意识地摩挲手里的短笛。非竹非木,非玉非石,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笛子,精美无比。这是飞天不熟悉的陌生世界。但却又是他要面对的,一个真实的世界。
那天飞天决定要吹一段曲的时候,舟总管教他运气呼吸,飞天才发现原来他可以不歇气的,把一支曲由头吹至尾,一口气都不用换。
原来这真的是一具天人的身体……好大的肺活量!
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这里如此美丽,如此真实。
他想要在这里生存下去。他有想要保护的人。
汉青也好,舟也好……飞天希望他们能生活得自由而幸福,也希望自己的生命,可以顺利平安。
想保护他们……也要保护自己……
所以,得面对这一切,接受这一切,他需要力量,必须变强。
他将笛子慢慢举起来,挨在唇边,轻轻地吹响。曲调随性而宛转,像是一阵风,在原野上吹起绿浪。
有要保护的人,所以必须要面对前路。
汉青遥遥挥手,「殿下,我们是第四个出场……现在得到大殿去了!」
飞天应了一声,翻身出窗子。
身子凌空的一瞬间,心像是脱笼之鸟。
惶恐也好,害怕也好,抗拒也好……都抛掉吧。
一切,只有向前。
第五章
汉青把一个极单薄精巧的面具扣在飞天的脸上。像是化妆舞会的面具,盖住了上半边的脸,露出口唇和下巴。飞天就着镜子仔细看了看那个面具,上面浓黑重彩绘着奔放四散的花纹,居然有像京剧里的大花脸。
「我以前就戴这个?」
「嗯。」汉青退几步看着,「还好,挺合适的。既然殿下要吹笛,所以面具下面是要改去的。」
大殿比飞天想象中还要大得多,比一个标准的足球场地还要大。
殿堂的华美,廊柱的整肃,壁画的清雅……还有穹顶上那如星月生辉的琉璃灯盏,次第亮起。
空远的殿堂,渐渐被晶莹华彩点饰,流光溢彩。
远远地石阶一直向上延伸,上面有几案锦垫。汉青指给飞天看座次,那是神将的位置,想必今天会来许多的人,所以席次竟然有一百多席。
再向上看,石阶一直上去的尽处,是个敞轩,华丽精致,却显得十分大器。汉青压低了声音,天帝、辉月、星华还有飞天,将坐在那个位置上。
「殿下,我们刚才看过了场地,队型要稍稍拉长一些,乐师和鼓手靠东墙坐,殿下是和他们一起进入殿心,还是……」
飞天四下里看了看,指指廓柱那里的垂帐流纱,「我等下站那里吹笛就好,离乐师们近些。」
汉青答应着。
乐人舞伎陆续进场,虽然人众却是井然有序,从边门鱼贯而入,在已经安排好的靠边位置席地落坐,空出殿心一大片场地。
飞天看看脚下那光可鉴人,一尘不染的地面,微微笑了。
所有人都争取轻盈无声,所以……他要的反而是……有声。
节目肯定没有这里的精致,但是一定是独特的。
飞天突然想起件事来,「舟总管呢?」
「被这里岳总管请去帮忙呢,今天宾客极多。」
飞天顺口问:「我以前有没有庆祝过生辰?」
汉青咬住嘴唇,犹豫了一下才说:「辉月殿下是大祭神的弟子,出身也高贵……殿下是……流亡的遗民之子,不知道生辰是何时何日……殿下从前都没有庆祝过。
「殿下……」汉青忽然握住了他的手,「明年……我为殿下庆祝生辰,好不好?」
飞天愣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微笑着说:「好,一言为定。」
汉青也笑起来,明丽的脸一瞬间耀眼动人。
忽然四周静寂了下来,听到衣物隐隐摩擦的声音,司仪唱名:「天帝陛下到——」
所有的人都起身拜倒行礼。
听到那些步声从殿堂深处走来,一路步上高阶。然后,一个清朗平和的声音道:「今日是为辉月殿庆生而来,理应众人同乐,不必拘礼。平身。」可是那声音里却威严流转,令人闻而起敬。
这就是天帝?今晚必须面对的人?
飞天定定神。另一个声音说:「陛下驾临,令辉月殿蓬毕生辉。」
这声音……像是一缕月光,映亮眼目,又似一线清风,拂面生凉。令人遍体舒爽的声音。
长阶下的人纷纷起身重又落坐。
飞天有些怔忡。汉青握着他的手,紧了一紧,轻声道:「楚姿姑娘第一个上场。」
飞天集中注意力看向场中。
「是楚姿姑娘……」汉青的声音很小。
像乳燕般灵巧飞翻的舞伎中间,站着纤纤身影。
是楚姿。
她恭身下拜,然后盈盈站直。
那一身衣裳有蓝的、金的、青的、桔的华彩,华美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