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惊穹一听到乐曲,脸上的笑容更加沉醉而缥缈,舞步不由得跟上了我的节奏。
那一边,寒舒已经握住了他的长刀。
这首曲子,我不知曾在寒舒面前吹过多少次,为的就是这一刻——
一个高音攀起,水惊穹仿若展翅的飞鸟,高高飞了起来,漫天都是银白的雪花,水惊穹银白的长发在风中飞扬,苍白的脸上带着近乎透明的笑,一切都是白色的,水惊穹仰起头,融化在一片雪白中。那一刻,我看得失了神。
等我回过神来,一切都已结束。水惊穹倒在雪中,长长的刀痕,从他的右边肩膀一直延伸到左腰,他的血,染红了整个银白的世界。
一个男子抱拳跪在他身后,「秦仪为救主上,一时心切。水帝对属下有知遇之恩,今日之事,虽于理,于情难容。」说着,左手大刀一绞,一条血淋林的右臂抛到雪中。
「秦仪,谢水帝。」男人对着水惊穹,头重重的磕了下去。
寒舒站在石阶上,手中的长刀落了地。锵的一声,我知道,这个男人,倒下的,不仅仅是他的刀。
救主心切?只差一点点,寒舒本可以生擒水惊穹。
秦仪,竟然是秦仪。你十二年前,就插下了这颗子吗?没想到最后一次,我还是败给你了啊!
——阿岳,我跟自己打了个赌……
惊穹,刚刚司岳,停下来了,你有没有听到?
惊穹,刚刚司岳,爱上你了。
你赢了。
***
第二天,失踪十二年的水帝在翔龙殿遇刺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龙坛。一时间流言四起,大都是关于水帝失踪的十二年,其实是被寒舒囚禁之类。水帝在龙坛的威望本来就颇高,寒舒与赤帝旧部久战不下,如此一来寒舒的地位更是岌岌可危。
一夜之间便让消息传遍整个龙坛,青帝果然厉害!
三个月后,寒舒被水惊穹的养子所取代。
我是在离龙坛千里之外的地方听到这个消息的,不用想也知道,那究竟是谁的孩子。
没有听到寒舒的死讯,不过对于那个人来说,生与死,都不重要了吧?
为了权势耗尽一生的人,直至失去了,才终于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我走前,那个站在最高位上的穷光蛋,再没有了以往的雄心,龙坛内的事,他不再关心,只是在那个溢满月光的房子里,一坛坛的喝着酒。
阿岳,我给你自由好不好?
那个向往着自由讨厌束缚却连死亡都成了一种政治手段的孩子,曾在阳光下问我。
真是,我都没有回答你啊。
你十二年没睡过,我不知可以熬多少年呢?
知道无光秘密的人,大都不在了。没有人会去关心一个失了势的人一个小小的男宠。我落得清闲,没钱就去赌场,一个地方走遍了就跳上马车去下一个地方。然后,我突然很想到鄄去看看。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我一生的华梦,去看看,我最后一个梦,就会醒。
***
又是一个桃花盛开的春天,我跳上了一辆马车。
「到了。」车夫撩起帐子对我说,我开始犹豫是不是该叫他再扬上一鞭。终于,我说,「去桃花林吧。」
下了马车,我眼前是一个巨大的湖泊。
鄄以前的确是有桃花林的,不过在一个大风大雨的晚上之后,整片桃林一夜之间被天火烧尽,接下来连续几个月的暴雨,原来的桃花林,成了一个大大的湖泊。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沧海桑田,事是人非。
我捂住嘴,笑了起来。
湖的旁边,层层迭迭,雪白的,粉红的,鲜红的……
「刚好是开花的季节,你来的真巧。」
「什么人种的?」我几乎笑得说不出话。
「嘿,那个男人,十几年前跑到这里,不知为什么对着湖大哭了几天,就失踪了。过了一段时间,他忽然又跑回来,开始在那里种桃花,开始他总是笨手笨脚的,总是种不活,大家劝他,他也不听,直到大家都看不下去了,跑过来跟他研究桃花怎么种,没想到真给他种出这么大片来……」
我已经听不下去了,我看到了那个即使十几年不见,依旧熟悉的背影,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向桃林里走去。
那个曾经错过了我三次的人——
我拔腿就向他跑去。
花瓣纷飞,一如当年听雨楼。
像是预感到什么,他怔怔的站住了。我一下子扑到他身上从背后抱住了他,感受到他剎那间浑身的颤抖。
似乎是小心翼翼的,他握住我的手,用他那双生满老茧却如此温暖的手,他轻颤着,背对着我将我的手举到唇边,轻轻的吻。
「你来了?」
「我来了。笨蛋!我又不是叫你来种树……」
——沧海桑田?什么意思?
我怎么忘了,这个男人,从来就搞不懂我想要他做什么。
我好想大笑,却终于趴在他背上,积郁了十五年的泪水,夺眶而出。
雪晴了。
断章·雁过——水惊穹篇
「阿岳,那儿,我今天看到有一只雁飞过。」
「惊穹,还在下雪呢。这么冷的天,你兴许是看错了吧?」
「我真的看到了,一只孤零零的雁,迎着风雪在飞。阿岳,那只雁,到不了南方的,是不是?那么短暂,我也不知道,我是真的看到了,还是在做梦。如果它到不了,谁能证明有一只雁曾经迎着风雪,努力的飞过?」
「思锦!思锦!」
熄了灯的房子,有低沉的呜咽声。小小的孩子在门外站着,静静的听,然后轻手轻脚的转过了身。
「我——咳——咳——」孩子刚刚张口,便忍不住咳了起来,苍白的小脸一下被涨得通红。
「少主啊——」侍女们拿着厚厚的皮裘赶了过来,「这么冷的天,少主怎么这么不小心。」
「咳——咳——我没事,爹——睡下了。」
侍女们为难的看着他,终于一个扶着他的女子开了口,「白帝日里烦心事多,兴许是忘了。」
「是啊,怕是忘了。」孩子露出一个笑脸,乖巧的任侍女门牵着,走过深深的长廊。
漫天大雪纷纷扬扬,深深深深的长廊,漆黑寂静的,看不到尽头。
「那天是腊月二十二,我的生辰,我娘的忌日,爹其实没忘的,爹从来没有忘过。」
锵——弦断了,水惊穹愣了愣,裹紧了厚厚的皮裘。靠着炉火,他苍白的双唇仍是一点血色都没有,「好冷,今年冬天好像特别冷,不知道这次熬不熬得过去。」
司岳转了转手上的箫,「刚刚弹的是什么曲子?」
「雁过。我本来想送给阿岳,可是我怎么都弹不下去。」
「雁过吗?我喜欢,就送了我吧。」司岳说着,举起了手中的箫。
一声长音攀起,同样的乐曲,再次响了起来。
仅仅听过一遍,司岳吹奏起来却如同早已演练过千百遍般。门外冬意正浓,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孤孤单单的箫声和着风雪,一声比一声高昂,那是迎着风雪奋力展翅的孤雁。
水惊穹默默的听着,这是一首无法完成的曲子,那个最激烈最高昂的音,他每次弹奏都会断弦。
就如同那永远到不了目的地的雁。
「咳——咳——」好冷,水惊穹止不住又咳了起来。
「惊穹——」司岳轻叹着,放下了箫,把那单薄的人儿搂到自己怀里来,「冷就缩到我怀里来,再冷的天,我都带你过去。」
水惊穹微微的哆嗦着缩在司岳的怀里,他听到司岳在那个最高的音上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