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下了床,推开房门,却发现水惊穹披着被子抱着膝盖坐在生着火的炉子旁。
「惊穹,不睡吗?」
听见我的声音,他抬起了头,「我不敢睡。」
「为什么?」我走到他身边靠着他坐下。
「我怕黑。」他像个小孩子一样眨眨眼睛,调皮的说。
我拿火钳拨弄着炭火,「冷不冷?」
「冷,好冷哦。」他撒娇似的说,钻到我怀里来。
我拥着他,我知道我暖不了他,那个能给他温度的人,已经不在了。
许久,他忽然在我怀里小声说:「阿岳,阿岳,他骗我的是不是?」
「惊穹——」
「他明知道自己会死,还在前一天晚上抱了我。我那时哭了呢,我说这一次之后,别人再给不了我温度了。他还是抱了我,对我说了那样的话,他明知道我是个怎样的人,他明知道我会为了那些话做出什么事。阿岳,阿岳你告诉我,他骗我的是不是?」
我叹息,「惊穹,什么人能骗得了你,又何必借他人之口?」
「阿岳,你真是,这样小小的请求,你都不答应我。」水惊穹的笑容变得透明而脆弱,「你真要逼疯我才甘心吗?」
「阿岳,别人骗不了我,只有你,这世上,真正能算计我的只有你。」
我摸着他满头的银丝,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让他一夜之间白了头的晚上,「惊穹,那是因为我从来没有骗过你啊。」
我对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我只是懂得什么时候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而已。
「真的,阿岳给我的,都是真心,我明知道阿岳想算计我,还是躲都躲不掉。」他喃喃的说,「阿岳,你其实是个性情中人,每一次都付出真心,这么多年算计别人,也算计自己,阿岳,你苦不苦?」
「无光不觉得苦。」可是阿岳苦,阿岳总在梦里,哭不出来。
「阿岳,你又有话,不肯告诉我呢。」水惊穹偎在我怀里,玩着我的头发,「你知不知道,我好怕黑,好怕自己醒不过来,每次闭上眼睛,再睁开,总会错过一个重要的人。」
第一次,是他的父亲,第二次,是他深爱的人。
「我好怕会再错过什么,阿岳,我一直不敢睡,可是不管我怎么努力,还是控制不住会昏倒,最长的那次,昏睡了三个月,醒的时候,我都差点疯掉了。」
我无声的抱紧了他,在我眼中,他永远是那个苍白脆弱的少年。
那个喜欢围着阿岳转的十四岁少年,这十二年,没有再睡过觉吗?
「有时候,他们会点迷魂引,我不知道他们怎么会知道配方,中了你的红尘醉,我逃不了。那些人,给不了我温度,有时候他们会拿刀子,一刀一刀,看着我的血流出来,他们会问我这样的温度够不够。后来他们在我身边睡着了,我很痛,很冷,可我不敢睡,不敢闭眼睛,我想喊,我不敢喊你的名字,我怕他们会知道你就是无光,我不敢喊赤的名字,我怕青姐姐会伤心,结果我只敢喊我父亲,我也不知道,他听不听得到,听到了,会不会伤心……」
那个苍白的孩子,甚至不知道如何恨伤害他的人。
「惊穹,惊穹,对不起,对不起……」
「阿岳,你会不会为我哭?我都为你哭过,为赤哭过,我都不知道,会不会有人为我哭。」
「你的那些女子,会为你哭。」无光不会哭,阿岳,哭不出来。
「阿岳,你又不肯告诉我呢。」他的笑容,越发的透明了。
「惊穹,恨我好不好?」
「不好,我不恨阿岳,我爱阿岳啊。」他抬起头,轻轻吻我的唇。
我没有拒绝,顺从的躺下,任他脱去我的衣服,「惊穹,其实你跟我一样,都知道如何让对方伤心。」在高潮的时候,我终于开口,再次重重的伤了他。
「阿岳,你会不会爱上我?」
「我们都是太冷的人,惊穹,我给不了你温度。」
他伏在我身上,泪水湿透了我的胸。
无光就是无光,同是《奇兵谱》上位列三甲,一个按他的计划失去了生命,一个已被他逼得近乎崩溃。
轻轻吻去惊穹的泪水,阿岳心疼的摸着惊穹身上深深浅浅的伤疤,而无光却在想,这个害怕黑暗的人,如果在他的药里加些会让人失明的药,一定可以逼疯他。
阿岳不会哭,从今晚开始,阿岳不敢睡,阿岳会在梦里,在令人窒息浓黑中,哭不出声音。
接下来的几天,仍是没有任何人打揽我们。两个人像极了出游的好友,一路游山玩水,在冰天雪地的日子,我和水惊穹游玩起来却是兴致高昂。晚上两个人都睡不着,水惊穹于是夜夜与我厮摩。我由着他,他要,我就给。接近目的地时,他对我越发粗暴起来。有时候我会摸着他的脸,告诉他,他身体本不好,禁不起这样的折腾。
「我会心痛。」我说,听了,他会笑,笑倒在我身上,我看见他的肩不住的颤抖,我的胸口,一片冰凉。
那时候,我的心,真的很痛。
***
龙坛雄伟的龙门前,一反常态的一个人也没有,冰雪在太阳的照射下泛着光,冷冷清清的。
水惊穹站在我身边,阳光下,他依旧笑得逍遥。
「阿岳,我跟自己打了个赌,如果来这里的路上,我能让你爱上我,我就带着你走,再不去管什么龙坛。」
我望着他,「明知不可为的事情,何必硬要替自己找个更不可为的事情来做借口。」
「阿岳,到了这时候,你都不肯骗我一下。」
我轻笑着说,「阿岳从来不骗水惊穹。」
「唉,这样也好,命批里说,爱上我的人,都会为我而死。这样说来,阿岳就不会为我而死了。」水惊穹满足的笑,刺痛了我的心。
「阿岳,其实我也是自私的人,明知道你不爱我,可是这几天,我真的好开心。」他把头转向我,「阿岳,我给你自由好不好?」
第一次发现,原来水惊穹在阳光下,也可以笑得如此令人心神荡漾。
「阿岳,我给你自由好不好?」这个喜欢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却被我硬生生套上了重重枷锁的孩子,在阳光下问我。
我没有回答,阿岳从来不骗水惊穹,于是我沉默。
***
翔龙殿,寒舒站在高高的石阶上,含笑注视着我们。
水惊穹微笑着,终于抽出了他的武器。
不是我熟悉的夜岚刀,只是一双薄剑。四周已经点上了迷魂引,离药效发作还有一段时间,四周的侍卫潮水般向水惊穹拥了过来。
晴了几天的雪,终于又纷纷扬扬落了下来。
噌——清亮的声音,剑光流转,水惊穹在雪中跳起了他的舞。
无拘无束,轻狂不羁的行云流水,水惊穹陶醉在自己的舞中,看得失了神的侍卫,一下子便被薄剑夺去了战斗力。
不,不光是剑,每一片雪花,碰上剑尖便已然成为了伤人的凶器!
这才是真正的行云流水!
我惊叹,水惊穹的武功,已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
那不是一个被层层枷锁压得喘不过气来,生活在憎恨与绝望中的人所能达到的境界。
我忽然明白了很多事,直到那一刻,我才算真正懂了水惊穹。
如果我只是司岳,我会不会在此时爱上他?爱上他,可不可以抚平他所有的伤?爱上他……
不用再想下去,因为我已经举起了手中的箫。
萧声悠扬,这首水惊穹写给我的曲子,完全不按格律,只有水惊穹写得出如此大胆张狂的曲子,也只有我吹得出如此愤世嫉俗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