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不是如此,寒舒岂可能放过白羽尘?连那个带白羽尘走的马车夫,都是寒舒用来监视白羽尘的眼线。而这一切,我都写在信里,放在白羽尘身上,包括他其实根本没有伤得那么重,是我在药里做了手脚。
我要彻底断了白羽尘的念头,我只没有告诉他,我做的一切,只因为,我太爱他。
白羽尘失去了一切,没有了权势没有了金钱,没有了武功,他也许,会恨我一辈子。
「你会喜欢我吗?」
「喜欢,凡是美人,我都喜欢。」少年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宛若拨开乌云现出了明月。
他相信我了,因为我用真心待他。
他不会知道,司岳最可怕的地方,不是他可以出卖自己的肉体,出卖自己的自尊,而是他连自己的真心都可以出卖!
聪明如他,都不免上了司岳的当,中了司岳的招。
那个风雨交加的晚上,司岳瞪大了眼睛,靠在寒舒怀里喃喃的念着,「走了吗?他走了吗?」
「走了,走了。」寒舒温柔如昔。
「真的吗?真的吗?可是我怎么听见马蹄声,我听见马蹄声,一声一声都敲在我心上,好痛,好痛,心都碎了,还这么痛。」司岳的手,紧紧抓在自己的胸口,「我听见,一声一声……」
嗒——嗒——嗒——嗒——
他所深爱的人,在这个世界最后一个让他眷念的人,走远了,走远了……
「他会等我,是不是?他会在鄄的桃花林里等我的,是不是?」
「是。阿岳,我不会怪你的,你就永远爱那个人吧。」
是了,只有这样,司岳才永远不会因为别的人背叛他。
「爱他,爱他。」司岳喃喃的念。
我的鄄,我的桃花林,那里有一个生生世世等着我的人。
我终是幸福的。
「阿岳,」少年围在我身边,「你会不会爱上我?」
我笑。
「阿岳只爱在鄄的桃花林里,那个生生世世等着他的人。」
断章·雪晴
再一次见到水惊穹,是十二年之后的事了。
十二年来,寒舒宠我日胜一日,我却知道,当他坐在那个溢满月光的房子里对月独酌时,想的是什么。
即使是淡漠如我,都忘不了那个满头银发的少年在月光下不经意的一回首,是怎样惊煞人心的风景。
我是在一个小小的酒肆中找到水惊穹的,他仰着头往口里灌酒,脸上依旧是无拘无束悠然自得的笑,满头的银发随意的披在身上,流光溢彩中满是主人的不羁与轻狂,在他身旁,一如既往的环绕着一群美丽的女子,一个个怡然自得的抚弄着不同的乐器。
「阿岳!」看到我的第一眼,他惊喜的叫着扑了过来,「真的是阿岳!」
「惊穹,好久不见。」我微笑着跟他打招呼。
他忽然敛住笑神色凝重的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一阵,又扑哧一下笑出来,「我相信你是阿岳了,只有阿岳才会用这么轻松的语气跟我说话。」
「我也相信你是惊穹了,也只有惊穹才会用这么轻松的语气跟我说话。」
同样的话语,一时间两个人都忍不住大笑起来。一屋子的女子都安静下来,有的哀怨的望着他,有的警觉的望着我。
「哎——我不行了,不能再笑了。」水惊穹一手捂着肚子,忍着笑跟他的女子们说,「我要走了,你们,保重啊。」
「公子……」
没有人阻拦,水惊穹跟我出去时,我听见屋子里传来低泣的声音。
此时正是寒冬腊月,大雪纷飞的时节。水惊穹的笑是在听到一阵银铃声时停住的,我于是也停下脚步,顺着他的眼睛望去,一个女子赤着脚在雪上忘情的狂舞,身上串串银铃清脆的吟唱。
水惊穹停了停,走了过去,在一步之外停下了脚步。女子静了下来,痴痴的望着水惊穹,水惊穹伸出手,轻轻抚过女子的脸颊,笑了笑,转身向我走来。
「走吧。」他拉着我,身后的女子仍是静静的站着,张了张嘴,却终是什么都没有说,两行清泪顺着她美丽的脸颊滑落。
笑着摇摇头,水惊穹还是那个水惊穹啊!
十二年不见,水惊穹越发的清俊了,水惊穹不是美人,只是看了他天下美人难再入眼,他是天上那轮最清冷的月,一个微笑便令月下群芳皆失色。
毫无疑问,水惊穹是个传奇般的人物。十四岁便继承水帝之名,成为雄霸江湖的龙坛中五大实权者之一,跺跺脚都能令整个江湖为之颤抖,论才智,他十四岁便已成为龙坛当之无愧的第一军师,论武功,他的行云流水夜岚刀《奇兵谱》上位列三甲,而唯一能与他一争高下的赤帝十二年前便已入了土,论威信,我毫不怀疑,即使是失踪了十二年,如今的水惊穹一声号令,仍有动摇整个龙坛的实力。
无论从哪方面看,水惊穹都是最强的,而同时,他又是最弱的,先天的疾病,令他时时都徘徊在死亡的边缘,无论多高的地位,他的命从来都是掐在别人手中;本身体弱不适合习武,水惊穹的武功靠的是衬手的武器和巧劲,若是赤手空拳恐怕他连一个村夫都伤不了;更别提中了我的红尘醉,只要熏起迷魂引,就能令他丧失行动力,任人宰割。
这样的水惊穹,拥有世人向往的一切却又一无所有的水惊穹,狂傲不羁却又被层层枷锁紧紧锁住的水惊穹,几乎天下的女子都爱他,几乎天下的男子都想得到他。
这样的水惊穹,连我都似乎免不了为之心动的水惊穹——
「惊穹,这十二年你都做了些什么?」
「呵呵,我带了两个小孩。」
是吗,我笑,这样的水惊穹,早在十二年前就该杀了他。
水惊穹领着我,上了山头。那里,有一座孤零零的坟。
看着水惊穹的神情,我便猜到这地下躺的是谁。放眼望去,其实是好地方,睥睨天下,只是,这些高高在上俯瞰世人的人,原来都是一样的孤独么?
「我来看你了,赤。」水惊穹笑笑,抚上那什么都没有刻的墓碑,「你叫我活着,我便活着,十二年了啊,这么冷的地方,我活了十二年了。」他抱着墓碑弯下腰,闭上了眼睛,「十二年了,你有没有一刻,一个剎那,想过我?」
我默默的看着,没有说话。
「阿岳,能为我吹一曲吗?」
我举起了箫,音符流转时,我又看到了那惊世骇俗的舞蹈。
如同最轻盈的精灵在摇曳的草尖上跳动,那样轻逸的舞,本不该属于这个混浊的凡世。
「阿岳,你还记得这支曲子啊!」他似乎有些兴奋。
我转了转手中的箫,淡淡笑着说,「笨蛋,你为我写的曲子,我怎么会忘记。」顿了顿,我接着说,「你的行云流水,又进步了不少呢。」
水惊穹自嘲的笑了,「唉,阿岳就是阿岳,你永远都可以一边拿真心与人,一边冷静的算计一切。」
「不过我还是好喜欢阿岳叫我笨蛋。」他忽然又补充了一句,眼中瞬间闪过的光华,我不懂,那不是我该懂的东西。
那天晚上,水惊穹领着我在山下的屋子里休息。无人居住的屋子,却有劈好的木材和准备好的干粮。水惊穹没有解释,我也没有问。
我们都是太过聪明的人,我们都知道此刻为什么会在一起,明天又将去向何方。
半夜,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我一直睡得很轻,我其实害怕做梦,梦总会现出一个真实的自我,在梦里,我总是被困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浓黑中,哭不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