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师傅收了我,到我十六岁时,才许了第一件事――要叶想法送我走。师傅怕龙坛的人寻我麻烦,我又是个孤儿没有依靠,叶还欠我师傅的两件事,便转到了我头上。
这些事,连邢傲也是不知的。
「叶,我许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离开这里。你指办得到吗?」
「静颜,你师傅心中是希望你们师兄弟能好好相处的……」
我看着叶,知道他在做最后的努力,「叶,我知道你想帮师傅达成最后的心愿。你不用担心,如果师傅还活着,他一定会赞成我这样做的。」转过头去,望着窗外那片蓝天,「因为师傅他其实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渴望自由,你能懂吗,叶?」
师傅当日不是不想走,他是走不了,毕竟他的病只有那么寥寥几人可以治,他一走便只有死路一条。
我是不同的,我身上没有这些束缚,既然可以在蓝天下自由呼吸,又怎能浪费这权利将自己锁入囚笼?
「你想什么时候走?」
「越快越好。」
叶的头又低了下去,佝起了背,回复成了那个卑卑微微的样子,「今天下午,等我的消息。」
***
那天下午,叶领了我七拐八拐的去了柴房,让我换上了小厮的衣服。又招呼我坐下,忙碌起来。
「静颜,此去凶险,你一个人,要多加小心。」
「我知道的。」
「你这人,平素虽聪明细致,心肠却太软,你要时时记着你的处境,切莫太过感情用事。」
「我记着的。」
「你内功修为不好,小时候生病落下的病根还在,记着要多休息,不可着凉。」
门外轻轻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好了么?时间不多了!」
「叶!」我睁开眼有些感动的看着他,「这么长时间,谢谢你了。」
「唉――」叶停下了手中的活,拿过一面铜镜给我照着,「静颜,你自己看看。」
镜子里印出的是一张很普通的中年人的脸,普通到让人见过转身就能忘记。叶的技术果然很高,完全看不出修饰过的痕迹。
叶拿着镜子,前后看看,皱了皱眉说:「眼神不对……没办法,你还是尽量低着头好了,千万不要看别人的眼睛。」
我笑了,镜子里那张陌生的脸也裂开了嘴,「叶,你是不是就为了这个才总低着头。」
叶闻言,猛的抬头看了我一眼,一瞬间精光乍现,看得我一时愣了神,只觉得时光飞逝,自己仿佛在那一瞬间将这二十年所经历的种种、心中所思所想全部毫无保留的展现了出来,尽被那一双眼收了去,而我所看到的,不过一潭深不见底湖水。
只是一瞬间,叶的目光又变成了平素畏畏缩缩的样子。
耳边传来叶的轻笑:「年轻人,是你火候不够,我连眼神都可以做出来的。唉,你不必这样看我,我们这些老骨头,走的时间长了,看的东西多了,心态早已不同于你们。你今日所做的决定,你们现在所有的豪情和勇气,早已不是我们这些人所能做得到的。静颜,说实话,我很佩服你,你师傅若还在世,也必定会以你为荣。」
敲门声又起,越发的急促,我冲叶笑笑,「叶……你不用太担心我,我就算不能打,至少还可以跑呀。」
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个管家打扮的人,临行前,我又转过头,想说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叶知道我的心思,先开了口,「静颜,你放心,我会小心看着那孩子的。」
我点了点头,算是感谢,转过身低下头跟着那人离去。
那管家打扮的,便是这龙坛中主管膳食的白副总管。他领着我和很多小廝一起,说是要出门办事,直接穿过龙坛从正门走的。
一路行来还算顺利,我一直低着头走着,中途只抬了一次头,正对上了那天阻我逃跑的人――后来从邢傲口中听说,他的名字叫云扬。
云扬当时正在和什么人说话,我抬头时他似乎也转过头来瞟了我们一眼,却没有注意什么似的,只一眼就过去了。
我跟着他们走着,并没有回头看一眼,只是在不停的想,不停的想。
那天一早邢傲就出去了,直到我走都没有回来。
而前一天晚上,他也只是如往常般搂着我睡了,没有跟我说什么特别的话。
再前一天,也是如此。
再往前,还是如此……
一路上也没有见着邢傲。
走出大门时,我没有丝毫的犹豫。
我离开了,离开邢傲的保护了,我要独自去面对他给我设下的重重艰险了。
有生之年,我们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面,而我们,甚至没有好好的道别。
一如当年。
出了龙坛不久,便入了集市,白总管让众人分头采购去了,领着我到了一处偏僻的地方,拿出个包裹交给我,「司徒公子,在下只能送到这了。公子自己保重。」
「白总管大恩,静颜有生之年,必当重谢!」
我抱拳向他行礼,他一侧身避开了。
「公子言重了,能慰水帝在天之灵,对在下来说已是天大的恩惠。告辞,公子珍重!」
目送他远去,我心中忽然感慨万分。
这次事情如此顺利,龙坛之内有不少人暗地里帮了我的,这位白副总管便是其中之一。而他们会如此帮我,不过是因为我太像我师傅――水帝水惊穹。
当日邢傲便是打着师傅养子的名号扳倒寒舒成为龙帝,拥护他的,除了青帝的手下,大多是师傅的旧部。如今青帝手下那一批人已失了势,邢傲所依仗的,基本都是对水帝无比忠心之人,我同样是水惊穹的徒儿,而我更像他们心目中的水帝。
无论外貌、气质。那些人心底深处,其实一直接受不了水帝已死的事实,自我到龙坛的第一天,他们便不由自主的将我与他们心目中水帝的影子重叠起来,甚至在邢傲想打我时脱口而出「水帝」二字。
那一日我以师傅的行云流水在湖上飞驰,邢敖一听,便知道我要做什么――我不是真的想那样逃跑,我不过是做做样子给这些景仰师傅的人看,我要坚定他们的信念:我更像水惊穹的继承人,而且我和水惊穹一样不甘被囚于此。
事实证明,这一举动的确很有效。
师傅,徒儿今日又托了你的福了。
徒儿现在面临大劫了,这是我和邢傲共同的劫。望你在天之灵保佑我们,保佑我们能安然闯过去。
第九章
傍晚时分,我换了衣服,依旧顶着那张陌生的脸,坐在了一家小酒馆中。
摆在我面前的,是很普通家常菜,该是比不上龙坛的厨子的,吃起来却格外的有味道。
毕竟已经很久没在那深院之外的地方吃过东西了。
酒馆的二楼,位置靠着窗。我一边慢慢吃着东西,一边观察着窗外,天色已经暗了,街道上还有不少人,急急赶路的,买卖东西的,站在路边与人交谈的,也有马车经过,有小孩在路边玩,有母亲在一旁大声的念叨。这场面几乎在任何一个小镇、任何一个时候都能看到,我此刻却几乎移不开自己的目光。
虽然心里飘飘忽忽很不踏实,这自由的感觉仍让我甘之如饴。
街道上忽然嘈杂起来,大队大队的人马从远方飞驰而来,扬起阵阵尘土。一个个迅速而有序的在各个酒馆茶楼包括各家各户的门口下马停了下来。
那是龙坛的人。
在找我么?我笑了笑,扭回了头专心吃自己的饭,刚吃两口,便听见酒馆的楼梯上响起一阵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