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拼命压制的结果。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坚忍,只是他学习的一部分。对他来说,哭是不被允许的。
但在当时,面对这样的小孩,我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好爬到床上一手搂着他一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哄他睡觉。
那天晚上我很烦的,他虽然能忍,一旦哭起来就真是没完没了的,等把他哄睡天都快亮了。
第二天他睡醒时两只眼睛肿得像核桃,之后就开始整天围着我打转,连睡觉都非要蹭到我床上来。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我发现师傅的事,然后就开始和邢傲两看两生厌了。
回想起来,他是真的不会撒娇的,想跟我睡也不和我说,只是等我睡下了他才偷偷摸摸爬上来,一上床就闭着眼睛装睡,生怕我醒了赶他。
即使到了现在,他所谓的撒娇,也不过是看了别的孩子依葫芦画瓢,甚至还要看着我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行事,根本不是如一般的孩子般率性而为。末了还认真的问:
――我学得像不像?
这孩子,我是心疼他的,真的心疼他的。
止住了笑,我问他:「邢傲,我不懂,你对我到底是种什么感情?」
「不知道。这次你到这里,开始只是觉得你像义父,可是相处几日下来,想起了很多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感觉就不一样了。
「义父像是天上的月,我仰慕他、膜拜他,却只能抬着头远远的望他。静颜不一样,静颜宠我疼我,只有在静颜这里我才真正觉得舒服,可以真正松弛下来,可以毫无顾虑的说话、毫无顾虑的哭。
「静颜,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
他凑过头来,想吻我,被我躲开了。
「在我这里才能真正松弛下来,邢傲,你现在仍这么觉得吗?」
「静颜……」
「我对着你,却很累,我总是在想,你是不是又算计我了?你做的那些事,我能不能原谅你?你还会不会再利用我伤害到别的人?而你呢?也是一样的吧?我若给你脸色,你会很伤心很难过,我若对你好了,你又忍不住要猜我是不是在算计你。我现在只能让你整天绷紧了神经,小心防范。邢傲,已经到了这一步,你留我在你身边还有何用?」
习惯性的咬咬嘴唇,他仍坚持着,「不管怎么样,我就是要你!就是要你留在我身边!就当我骗自己也好,至少我一觉醒来时你还在我怀里,这就够了!」
他又凑过头来,我想躲开,却被他牢牢按住了。
傻孩子,这不够的,不够的!
***
「静颜,你说什么?」
「我要离开这里。」我平静复述一遍,看着叶难得的变了脸色。
「静颜,这几日你和邢傲不是处得很好吗?你为什么非要想那些事呢?就在这个院中安心住下不行吗?」
我微微扬了扬唇角,「住在这里?那我能做什么?去学绣花?这几天……哼,邢傲是很懂得趁热打铁。他还不是怕我跑了,腻在我身边亲自监视我。」抬头望了望窗外那片蓝天,「叶,难道今后属于我的天空、就只有这么大吗?」
「静颜,以你现在的身份,又没有夜岚在手,如何出得去?」话一出口,叶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有些惊异的望着我,「静颜,你该不是……」
「我是。叶,我有我的骄傲。邢傲越是想用这些法子逼我留下,我就越是想走给他看!更何况,我留下,只能使我们的关系更加恶化而已。我和邢傲现在就像走进了死胡同,越走错越多,最后只有死路一条。
「叶,我这几日越发的想得清楚了。邢傲心里知道错的,也知道这样下去我们最终会面临什么,他却放不开手!他现在是过一天算一天,明明整天提心吊胆,又伤心又伤神的,还要骗自己觉得很快乐。叶,他已经要靠伤害自己来留住我了!你觉得我们这样子在一起很好吗?
「我是真的疼邢傲,所以我更不能任他就这么错下去!他早不是小孩子了,男子汉,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怎能如此优柔寡断?长痛不如短痛,当断即断,当放手就放手;既然知道错了,就该有面对现实的勇气,承担后果的气度!
「叶,你不是说过,我和邢傲的性子不同、他是得了我才算完整吗?所以他下不了决心的事,我来帮他下,他惹下的祸事,我来和他一起承担!
「叶,我要离开这里!」
「静颜……看来我是真劝不了你了……」
我站在窗边,转过头来看着他,「你不仅劝不了我,你还要帮我,黑帝。」
后两个字一出口,便见叶浑身打了个颤,一直佝偻着的背,突然直了起来。
***
我的师傅水惊穹,是江湖上人人称道的一个奇迹。
天生体弱无法修习传统武学,他竟在十二岁时就从舞蹈中演化出了适合自己的武功——行云流水,纵横天下难寻敌手;十四岁接过父亲的位置,在一片怀疑的声浪中成为龙坛五帝之一的水帝,人们才发现这个深居龙坛十来年的少年竟然天文地理、兵法列阵、奇门遁甲无所不通。
惊叹的同时,多赞的是他是如何的天资过人,平素又是如何的勤奋刻苦,却很少有人想得到,一个无法修习武学的孩子要参透武学的种种奥妙有多困难,一个从没出过自家大院的孩子从百家杂着中熟捻天文地理、兵法列阵又是多么不可思议。
即使是对一个成年人,都太过困难,何况是一个年幼的孩子!
纵是水惊穹也不能!
所以他其实也有自己的老师,一个能给他详细的讲解武学精髓、正确的解读各种兵书的人。只不过他的老师不光对于整个江湖,即便是在龙坛内部,都是一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影子般不确定的存在。
他的老师就是龙坛主司暗杀和惩戒的黑部之长――黑帝。
我黑帝两字一出口,便见叶浑身打了个颤,一直佝偻着的背,忽然直了起来。
我心里便有了底。
这个龙坛中影子般的神秘人物,这个可以当得起我师傅老师的人,我见到他是十三年前,那里他已经是青帝手下一个只管给人治病的长老了。
「黑帝,你当日答应我师傅的话,还算数吗?」
「我欠了他的,当然算。」叶挺直了背,身形一下子高大了许多。他说这话时,显得格外的苍老。
龙坛之内知道叶身份的,据说除了我师傅,便只有寒舒。
而寒舒,救过叶的母亲。
百善孝为先,叶的母亲虽说早已辞世,这个情仍大到足以让叶偿上自己生命来还。听师傅说,寒舒是个嘴角永远挂着笑,气质极温和的人。他没有让叶为他做任何事,他只是要叶不要插手他所做的任何事而已。
我当时一听这话,便明白寒舒是个多么可怕的人物。这要求仿佛是给了极大的恩惠,一般人感激还来不及,更别说是拒绝。而事实上,寒舒是不敢用叶,他要叶为他做事,若是叶心中不愿,还可能阳奉阴违,反而坏他的事。所以他干脆要叶什么都不管,虽然看起来是少了一个强助,却是暗中除去了一个劲敌。
叶心中虽不安,也只能答应下来。
他就这样,失去了救我师傅的权力。
叶总觉得愧对我师傅,曾经承诺要帮我师傅做三件事,无论难易。我想师傅那样的人,怎么可能真的怨叶?当日一口答应下来,该只是想解了叶的心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