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感慨着终此一生再无法这般亲昵地将人紧拥,午夜梦回也常缅怀着过往的每一分聚首,却怎么也没想过有朝一日双臂间的空荡是重新填满了,怀拥的却是一身怵目的血色。
如果早知道老天应许心愿的代价竟如此高昂,他绝对不敢妄念分毫,哪怕要他喝下忘川水从此于尘俩相忘都无妨。
不要再流了!死死紧捂着偌大的创口,刺目鲜红仍是遏不止地从指缝掌缘边溢流,无力回天的焦躁逐渐汇聚成怒,古天溟忍不住深深恼着怀里无知无觉的人。
他倒好,眼一闭一了百了,累的旁人是伤是痛都不必管。
怎能够这样地狠心?竟连一丝让人挽回的余地都不留!
旁人看来,也许是不得不为的牺牲,他却没漏看利剑穿体而过时那双漆瞳里惊鸿一瞥的释然,这可恶的家伙根本是打定了主意陪人共赴黄泉!
那般的绝决,如此断然,就彷佛对这人世再无一丝眷恋。
真的就这样一无所恋吗?难道连对他的那份情也不值得眷留吗?虽然,是他先选择了退却……
握指成拳,古天溟有生以来第一次恨起自己思虑太过的脑袋。
去它什么的未雨绸缪,担心什么见鬼的泥足深陷!
如果知道这人儿的心是这般地孤寂无依无所牵挂,他不会蠢到断去这最后一丝的束缚;如果知道人已是摇摇欲坠挣扎在生死线上,他不会自以为潇洒地残忍放手;如果知道……
如果一切重来,如果那时候他没有无情斩去彼此的联系,人是不是就会多一分不舍多一分顾虑?是不是就不会选择这么残酷的结束?
郁苦地紧屏气息,古天溟不禁又回想起片刻前惊心动魄的一幕,想着有多少可以挽回这叫人碎心结局的可能,有多少擦肩而过却被他忽略的机会……
一切的开始,就只不过在两刻不到的不久前──
好不容易在认回的兄弟协助下成功遏止来敌血洗青浥的野心,不但一举击溃了叛盟的天蛟寨、巨鲸帮,同时也叫极乐谷右丞──昔日名满江湖的「沧浪客」知难而返,甚至连极乐公主都在云弟那位红发密友手下散功失了依凭。
没想到就在这最后,胜利原该的甜果却骤然变得这边苦涩难吞……
犹记得那锋利的剑刃是怎样紧抵着那优美颔弧,挟持的红影即使失散了功力也依旧狠戾不减,而被挟做人质的男人则是毫无生气地任人摆布,就算颈上被晃动的刀锋割出道道血痕,也连点闪躲挣扎的举动都没有。
那时候他就忍不住皱眉想着,分别不过三日,人怎会变得如此憔悴?他们究竟是对他做了什么?难道因为那味「留情」!?
这些天来,他是以为男人至少暂可抑毒心才放宽了些,可如今看来他不得不怀疑自己被喂服的是对方手中仅有的一份。
只一份的药,却选择给了他……回想至此古天溟忍不住又是心揪地一窒。
『晨曦!是我,擎云,你还认不认得我?』
看着一旁心急如焚的封擎云,他也有着同样的冲动想把人扯过前前后后检查个仔细,却顾忌着身分顾忌着立场,哑巴般没了嘴,更像截木头蠢杵着不会动。
『放心,他绝对认得你,说失忆什么全是装的,装得倒是挺像的,竟连我也被瞒过,否则咱们的古大门主早下黄泉等他老子去了!』
女人愤恨的语声再次踩着他心底的痛,他怎么会忘了亏欠的是一条命。
『死人你们也要吗?他中留情已经是第三天了,没有我的解药再拖也不过四天吧,至今还没人能撑得过……』
戏谑的话语无疑坐实他心中臆测之事,那人竟是救了他自己却遍尝毒发的痛处,他欠的……真只一条命就可以抵弭?
『复功?呵呵……不,不用那小子帮忙我也自有办法,我要你的一只手!』
刺耳的笑声萦绕不去,心底的不安也越形渐剧,逐趋疯狂的女人放人的条件竟是要云弟的一只手?而当那孱弱的语声划破诡谲静寂时,空慌的感受更是几欲破喉而出。
『剑……给我……我不想死……我去拿他……的手……给你。』
一直低垂着头颅毫无反应的男人缓缓抬起了头,那双原本灰蒙无神的黑瞳回光返照般开始有了点亮彩,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不是因为鄙夷那卑劣的求生手段,而是一股说不上怎么回事的不协调感扼得他快喘不过气。
现在想来,该是在开口的时候,人就已下定了决心玉石俱焚。
『呵……好,乖孩子,看在你为我做了不少事的份上,我就给你个机会为自己挣活路,拿去,还有这个吃下去你的痛楚可以暂缓一刻钟,这时间该够你用了。』
嗜血的狞笑如墨渲染,女人脸上尽是等着看好戏的兴奋,而令人震撼的异变就在这瞬息发生──
只见那个口口声声想挣活的男人竟在踉跄跌了步后,蓦然倒旋剑柄往自己的肚腹疾刺,锋利的剑身不但扎透了整个身子,更斜挑着完全没入了后方女人的胸间,甚至透背微露出截血染的剑尖。
看得出那位向来被人高捧在手心里的极乐公主吓坏了,一脸骇然地瞪着那把串在两人间、已分不清批洒着谁的血的利剑,与其说她是痛得说不出话,倒不如说是惊恐得发不出声来。
然而,被吓坏的又岂止封若樱而已,自己胸口的那颗心也几乎在那一瞬间忘了跳动,就彷佛身处在一场荒唐的噩梦里,看得见听得到却什么也动不了。
『……有我陪你,别怕……黄泉路上不会寂寞的……娘。』
孱语诉倾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他却无法在同以往般将讯息抽丝剥茧化为己用,傲人的脑袋早已空茫一片什么也无法想。
『晨曦!你……你又是何苦!』
耳畔彻响着云弟的泣喊,他也很想问问那个同样让自己心碎一地的男人何苦如此?何苦要用如此激烈的手段走绝路?
不下于身畔手足的伤痛,他却没法光明正大地吼出口,只能任这份痛在胸口横冲直撞不住激荡。
『……何苦吗……也许跟她……同病……相怜吧……就当……做哥哥的……唯一也最后……送你的礼……祝你……幸福。』
礼?云弟有了这么大的一份礼,那么他呢?什么都还不是的他,幸福又在哪里!?
满载着问不出口的悲凉,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男人带着落寞却终无悔的神情,毫不犹豫地挥臂拔剑。
血如枫落溅舞满天,漫天血雨中却见那双涣散渐阖的漆眸凝向了自己,血染唇棱绽漾着浅浅的弧曲……
一如那晚别离时的月下笑颜,虚渺若幻却叫人刻骨铭心。
淡微的笑容里既有着满足又掺和着未竟的遗憾,无悔却又透着丝丝缕缕难舍的眷惜,月夜朦胧不及细辩的,此时全如摊在日阳下般清晰。
如果说之前的换命相救他还存着些不确定,那么此刻他完全能感受这份情有多炽爱有多浓,却是到了生死永隔的这一刻他才真正看得明白,如果能够早一点,只要在早一点点……
自己的选择,是否会不一样?
「笨狐狸!你发什么呆?」
回过神,古天溟才发现不知何时那个叫莫磊的怪人、云弟还有泷帮所属都围到了自己身旁,还没意识到怎么回事时,几根银晃晃的长针已全札进怀里人儿的胸腹间,只见那原本止不住的腥红竟奇迹似地不再溢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