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南下为了避免张扬,走的就是这条位在南北地界上三不管的偏僻河道,依擎云的个性,这回该还是轻舟简骑只带几个得力臂助*DA*,若仍是郝崭扬掌的舵,那么十之八九极可能还是照着老路子走。
没记错的话,擎云身旁那个顶着头怪异红发的男子好象有手不坏的医术……
就算解不了「留情」,那份抑毒药物也该足够让人拖到回青浥门后再想办法,怎么说洞庭古家总该有些灵丹妙药可以让人吊着口气寻医吧。
而不论是否能在这河道上遇上,擎云势必都会往洞庭去,多了泷帮好手相助,青浥门的安危也该暂时不成问题了,姓古的多少可以宽点心好好养伤。
解决了古天溟那边,剩下的就只自己这头,其实也没什么可安排的,即便他继续扮着无辜叫人看不出反心,也未必就能留有命在。
谷内任谁也知道误了公主交代的事下场只怕比死还不如,即使是自己,他也不认为能有几分例外,刚刚那幕不就是最好的证明?虽然没看到那张俏颜的表情,但光从语声就听得出对于被古天溟「击毙」的他全然没有一点悲意,甚至连份惋惜都听不出。
原来在她眼中,自己不但是枚棋子,看样子还是枚随时可以丢舍的弃子哪……嘲意满溢,徐晨曦越发大力地咬着唇,漫溢鼻间的血味让胸臆堵塞的窒息有了出口宣泄,却仍掩不去点点上涌的凄凉。
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不免怀疑究竟是不是那女人亲身所生?
从有记忆起,没得过她一丝爱怜,连个名字甚至一个封姓都吝于给予,而他却傻傻地以为只要乖乖听话,只要努力达成她的每份要求,总有天她会正眼看到他的存在,总有天她会像个寻常娘亲般给他一个温暖的拥抱。
可惜,事实却一再证明他愚蠢的天真可悲又可笑。
不过是份再渺小不过的微愿,人伦亲情,市井小儿闭眼都能够得到的东西,为什么他千辛万苦费尽思量却也依旧触碰不到半分?
直到最后,就算献上她最想要的,结果也仍是得不到一语真诚,就连「死了」,也换不到一慕悲颜……
哪怕只是一时不忍、真心皱个眉叹口气都好,她却是完完全全地不关痛痒毫无所谓。
走至尽头再回首,徐晨曦觉得自己反而迷糊了,他已经无法理解自己这二十几年的坚持,不懂这些年追寻的究竟是什么?
真是母与子之间的那份亲情吗?
就算血缘相系,事实却是他们并不比陌生人多些什么,除了利用外还是利用……对着个不像娘亲的娘亲乞求怜爱?不就如同对着个陌不相识的生人索情求欢?何其荒唐的拙劣笑话!
那么,这些年他倒底在干嘛?
要句解释还是要个理由?知道了又如何?又能够……如何?
只是份不甘,是份怨怼罢了。
搞了老半天,原来包藏在那些期盼、祈望假象下的不是什么孺慕之情思亲之心,而是诉不完道不尽的怨,支持他二十多个年头苦苦追寻不弃不舍的,全是恨。
时至今日,他终于懂了。
多少年死惦在心头不放的,从来就不是情不是爱,而是得不到的不甘,这下他再也不必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她生的了,他俩本质上根本没什么不同。
争的,不过一口气罢了。
天亮以后,那张妍丽的脸容会是怎么样的失望呢?血色沁染的双唇露出几分快意得色,片刻却又较疼楚扭曲了弯弧……
她大概怎么也没料到一子随时可弃的废棋有本事将她算计到这份上吧?
睫帘幽幽掀起,无光暗瞳空茫对着木板却是什么也没看入眼,疼过了头,连意识都开始变得有些飘忽蒙眬,徐晨曦却似松了口气般唇角轻扬微微笑着。
天亮前也许能有场好梦吧,即使身旁已不再有那份沁心的温暖包围。
想是这么想着,实则分不清真睡了还是昏了过去,意识始终恍恍惚惚地在痛楚的漆幽里浮沉,当眼底再映入清晰点的画面时,徐晨曦发现自己被双手狠狠拽着襟领提在半空,而除了满眼艳红外,间隙间透着的是抹叫人抒心的暖暖阳彩。
天终于亮了,他喜欢的日阳……
「给我说清楚怎么回事?怎么会是你!」气急败坏地甩了个巴掌,封若樱脸上写着全是狰狞怒意,原是抱着无尽兴奋打算好好羞辱姓古的小贼一番,哪晓得玄黑的衣饰没错人却李代桃僵给换了个。
「……」努力歙合着唇-瓣,干涩的嗓子却始终吐不出一点声,直到被粗鲁地灌了杯水后才勉强发出蚁蚋般的细响:「他……使诈……换了……我衣服……」
说着再熟悉不过的谎言,心湖却平静地没有一丝波澜,比起对古天溟作戏相去何只千里,就连昔时旧伙伴面前麻木了也难这般宁和,没有半分的愧疚甚至还有着点小小报复的快意。
既然还活着,他就不会放弃任何一点可能,这条没人爱没人怜的生命只有自己珍惜。
「该死!昨晚你怎么不出点声?敢跟我作对!」又是一个巴掌甩去,封若樱简直想把手上沉甸的人体戳上十七、八窟窿好泄这一肚子的火。
「不……穴道……」
「他点了你的穴?」气呼呼地把人往一旁甩去,封若樱烦躁地来回踱步,不住啃咬着秀美的指尖,「就知道姓古的骨子里全是下流胚!尽会使手段玩伎俩,装什么仁义大侠?该死的!全是混帐!」
「若樱,别急。」
仍是午夜相随的青衣男子,臂抱着把半人高的巨大弯刀,个头虽不高,不怒而威的气势却昭显着绝非江湖泛泛。
「中了『留情』不死也半条命,姓古的就算逃得回去也和废人没两样,坏不了事。」
「……你不懂,我要的是在古閺澐面前一寸寸剐了他跟那女人的孽种。」目刻着深仇,封若樱不甘地咬了咬唇,「算了,跟天蛟寨还有巨鲸帮两个老家伙连络一下,后天我们就进洞庭杀他个措手不及。」
「嗯,那这小子你打算怎么办?仍了还是杀了?」
「杀了?哼,犯了我哪有这么便宜。」瞥了眼萎靡在地的男人,美眸浮起一丝狠戾:「就算这错系出无心我也不饶,就放着叫他好好尝尝『留情』的滋味,有命回去的话,我倒要看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大意出这种纰漏。」
残忍的判决无情落下,趴伏在地的男人仍是一声未出动也不动,散发遮掩的唇角却是谁也没察觉地微勾了勾。
果然不杀他呢,呵……那么就别怪他这颗绊脚石再做出什么兴风作浪之举,他可从来不是甘于寂寞之人。
再撑两天……
也许,还能再见一次那让心暖如阳的笑容吧。
如果说天下事很少能让古天溟意外的,那么能令他忐忑不安的更是屈指可数,而慌到全没了主意不知道如何是好的……今日之前十个有十个会诅天咒地地说天塌了也不可能,就连当事人也不认为遍历江湖的自己还有这一面,而今……
努力压下全身漫不可遏的轻颤,古天溟运指如风疾点怀中人的胸腹大穴,却怎么也只不住那刺目的鲜红如泉涓涌,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片红恣流一地满布视野。
恍惚间,古天溟只觉得自己被掏空了一切只剩抹残魂未散,僵直的双臂完全感受不到点重量,彷佛此刻他看着抱着的只是抹幽幽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