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错愕,因为对方那轻蔑的笑容。——对啊,怎么可能连自己都看出来的事,王他居然会看不出来呢?那么——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你知道了还是让他去了,你知道了还是把他当作诱饵,为什么?」有些不可置信的迷惑和震惊:「为什么你要作这么残忍的事?少昊大人他是为了你才那样做的,你为什么不能体谅呢?」
厌烦的皱皱眉,兰陵无反应的说:「就是这样,所以我才那么做——反正是死,不如让他死的有价值一点。」——心烦,为什么他要向这个女人解释这些。
——不对,这个男人不是她以为的兰陵王,而是一个身为「王」的兰陵王,是一个她以前还没有见过他时,在心里所设想的无情王者。——冷酷,功利主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是一个和初见时的少昊大人一样,有着变幻莫测的机心、深沉冰冷的城府和不容人反抗的威严的男子。
突然能明白那时所见的屈辱眼神了——对这样一个唯我独尊的男子来说,被人强迫、被人威胁的无能为力,只怕比对方的性别还要令人痛恨百倍。
——有……两个兰陵——
少昊大人,你说的对。——有两个他,一个是身为「兰陵」的他,一个是身为「王」的他。那天轻易就信了我的,只是其中的一个;另一个,只怕是想杀掉我的。而现在用冷漠和不耐的眼神看着我的,是王。
我……是爱上了什么样的男人啊……真是自讨苦吃……
心头不禁浮出少昊大人一次曾半开玩笑所说的话——
「其实我和兰陵是一类人,——外表看来华美优秀,其实里面全都已破烂不堪,——都是一样,没有心的人,早就没药可救了——」
「——所以我们只能紧紧抓住身边的每一个来来往往,不然自己就会碎的不成人形。就算伤害了,就算做错了,也不会有片刻的犹疑。——利用或是丢弃,谁或是什么,都决不会有罪恶感。」
——因此,要他去「体谅」是不可能的。但这样的话,对于王而言,少昊大人不是一个不可丢弃的来来往往吗?他们是一样的,所以能相知,所以能相信,所以——才互相伤害了对方吗?
「对您而言,少昊大人不是特别人吗?您不会在意失去他吗?」
兰陵眼神一肃,仿佛要发作似的,却,凝住了。只是一样漠然的看着辛夷:「你说够了吗?说够了就走吧。」
——好坚强的防卫啊,简直是如冰山一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可是如果不破掉这冰山的外壳,她绝对无法将自己要说的话敲进他心里——也,绝对无法将自己敲进他心里。
——「给你个提示,兰陵的母亲是他的死穴」——
说什么不要人帮的大话,刚刚、和这句话,都是别人的。
先后吗?只听说是个禁忌,王最讨厌人提的。关于先后的事,也算零零碎碎听了不少了,她能理解王被爱的忘我的父母遗忘的心情——毕竟自己也是从小就被父母送走,在师傅身边修行的。但是那异样的憎恶——真的能超越母子亲情的天性吗?一个错——真的是如此难以原谅吗?
不过——试一试又怎样呢——「你的憎恨不是一种在意吗?就象你对先后——」极强的杀意掠过身体,辛夷却夷然不惧的看着眼前仿佛想一口吃了她的男人。
——就是这样,我想看的就是这样的你,我想爱的就是这样的你。用着全部的力量去恨,去抗争,去呼告的你,——最真实的你。
「我说对了吧,你其实并不恨先后,你其实比谁都更渴望母亲的爱,因为得不到,因为不希望自己变得更悲惨,所以才不顾一切的去恨,这样就不用为对方痛苦了——」
「我如果说错,你又何必这么生气——生气不也是因着在意?」
「对少昊大人也是一样的。你在意他!——不管是恨还是怨,他对你来说始终是个特别,为什么你不敢承认?——」
「你——」本来还准备了更多的冲击和挑衅,但在看见那样的兰陵之后却停止了。
兰陵象是没有听见她激烈的言语,不知何时已然神游物外。悠悠远远的眼神,象在捕捉这么,又象在抗拒什么,也仿佛……什么也没有想,只是发呆。
那是,某种倦的让人生出痛苦的表情。
——她,是否做错了?随着自己的心意,去窥探别人的内心,去揭破别人的私秘,——自以为这就是了解?自以为这就是对他好?!
人,为什么总是这么自以为是啊——
「……对不起……我……」
「出去。」没有感情起伏的声调,正因为听不出起伏才更叫人心惊——辛夷一语不发的退出去,临到门口,回过头来——
「对不起。可是,请不要轻易就放弃——不管那是什么。」
一样瞪着远方,那人也不知听见了没有。
***
平静的水面忽然破碎,修长洁白的手臂扶上浴池的边缘。长长吐出一口气,兰陵转身仰躺在池中,将头靠在了大理石的地边。
水汽氤氲,袅袅婷婷的升腾着,在空中交缠、纠结、汇合、分离,仿佛一场场欲舍难离。
什么,也没有想;什么,也不能想——
没有心事被揭破的惊慌,没有被看穿的骇然。不知为何,那时竟然是那么的平静。
一直是心底最在意的事,一直是不想去面对的事——
为什么变了呢?是谁让他变了呢?
是——那个家伙吗——不自觉的咬紧了牙关,恨恨的象是要把牙咬碎,若是那个人在眼前,必定会被一口口的撕裂吧。
自作聪明的女人。他们认识了这些年,那个家伙在想什么,一眼就能看出来。——想死?以前说过的?
——「兰陵,如果有一天我作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会不会原谅我?」
「比方说?」
「比如——我篡了你的位——」不怀好意的笑,仿佛真有什么图谋似的。
不在乎的点头:「好可怕的比如,是不是你的真心话啊?」俩人相视一笑。
「——原谅啊……你要是死了,我会考虑的。毕竟盖棺定论嘛,也许你死了,我会记起你什么好处呢!」转身,看着苦笑的人,脸上是邪气的近乎可爱的表情:「不过,也许我会在那之前先杀了你也说不定。」
「这样吗?反正我活不长,要是真有那样一天,我就只好一死以搏君一粲了。」
皱了皱秀气的眉,玩笑好像开过了——「说什么蠢话。有那样无聊功夫想这些,还不如把命交给我,让我用它做点有用的事。」
「那也不错。那从今以后,我的命就是你的了。你要,我随时把它给你。」
…………
有些幽远的记忆了,可为什么居然还点点滴滴都记得?为什么鲜明的仿佛就在昨天?为什么还是一样没有怀疑那之中的坚决?
对那家伙,不恨了吗?
……不是的……心里真真切切的炽热,与过去一样历历在目的痛楚,都似乎成为了身体的一部分,和纠结不清的混乱一样,难舍难分。
可是身边、心里,为什么空的叫人不禁冷战——要是真不在了……
去!无由的涌起愤怒——
那原就是他要的,也是……他要的。何必婆婆妈妈纠纠缠缠,这样了断了不好吗!——恨或怨,恩和情,这一次,全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