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成浩司在美国出了意外,他在盘山路上超速行驶跌落悬崖,命悬—线。救援人员将他从废铁中拖出,他陷入深度昏迷需要手术,医院联络不到他的亲友,几经周折,找到他大学时代的同学宁雨晨,一来二往,这陈旧的故事最后也划上甜蜜的句号,两人最后决定回国结婚,接着在异国幸福地生活下去。
这淡而无味的故事,令我口中的咖啡也不觉行苦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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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去香港,同事们问我,故乡重游感受如何?我说,很愉快。
有些人总觉得遗忘是一件痛苦又费力的事情,常常需要一辈子的时间。对我来说,这个过程可以大大地缩短,我已经太习惯去遗忘、
人的大脑是一个系统化的东西,定期总需要清理掉无用的讯息,让我们更有效率地生活下去。
现在的香港,像我这种闲人极少,我们家族的「奇柯」虽然不是个什么顶尖的大公司,业务却仍是很忙碌,可是这些与我无关。我的头衔很好听,叫「总裁」,无权力是被完全架空的,真有什么重大决策,员工们倒宁可去请示那隐居在印尼某小岛上的爷爷。不管你相不相信,做个傀儡真的非常快乐。
我跟年仅十岁的小外甥泡在办公室里打网络游戏,狂热得让人嫉妒。上次看报纸,有个专栏作家写到我们这种人,千年前的封建社会就该被残酷的竞争淘汰掉,苟活至今,真是社会的寄生虫。
他的口吻酸酸的,我很能理解,他每日拼命写字挣得微薄的稿费,连房租都付不起,可我们一无是处却还高枕无忧,实属上帝的不公平。
而上帝是多么仁慈,就像对待熊猫一样,早就该毁尸灭迹的生物,却因其稀少反倒更显得高贵。我们生来有着普通人望尘莫及的运气,常常不劳而获。
我这话讲出来,简直让人恨得才痒痒,公司秋季的招聘会上,我从四面八方都能听到这种牙痒痒的声音。说来也是,这些青年才俊,个个才高八斗玉树临风,横平竖直都比我像个总裁,可坐在位子上的不是他们,却是我。
瞪我干什么?其实他们哪里晓得我的苦衷,我坐在这里完全是个幌子,只是为了显示公司对人才的重视,以至于总裁亲自坐阵手持大局,其实人事部的主管早就塞过来一句:「您只需坐着就好。」
我对于管理毫无经验,多半时候很听从这些下属的指挥,可那也得是正常的情况下。
招聘会的外面有些骚乱,一个负责人员匆匆从外面跑进来,在主管耳边念叨几句,他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我顿时觉得他很有大将之风。
进来一个人,我屁股下面的椅子还未暖热,就一跃三尺高,脑袋直撞天花板。
成浩司推着轮椅进来,将表格放到办公桌上,脸上笑意盈然,对每位考官点头致好,态度诚恳。
他做自我介绍的时候,我直直地盯着他的双腿,也许我焦灼的目光实在露骨,连身边的主管也坐立难安,一个劲地瞟我,小声道:「总裁,您这样是要被人状告歧视残障人士的!」
残障人士?我愣了愣,下一刻火冒二丈,抄起桌上的茶杯,瞄准成浩司飞去,不用怕,我砸的不是他的头,不会血雨飞溅,我是瞄准脐下三寸,被他藏在两条腿间的要害处,
杀伤力并不重要,我不指望这一怀茶就可以令他断子绝孙,我是要所有人看到他成浩司虚伪的嘴脸!伪装的真相!
羊皮下的毒牙!毒蛇口中的唁!蝎子尾后的针!
也许我的表现太过杀气腾腾,被主管眼明手快地瞄到,他拿出黄继光舍身堵枪眼的英勇飞扑上来,挡在我前面,不对,他是挡住成浩司前面,拦截下我的茶杯。
这个高度,这种力度,以我精确的计算,会分毫不差地给成浩司痛击,等他像被烧着尾巴的兔子那样跳起来时,我就大功告成,可半路杀出个不开眼的主管挡道,那茶杯正中他的额头。
主管并不喜欢喝茶,尤其是热茶,我可以肯定,因为茶杯扣在他脸上的时候,他拼了老命地伸手去乱抹起来。伴着他的惨叫声、现场陷入一片混乱,几个职员手忙脚乱将负伤的主管抬出去,外面的应征者又惊又惧地探头朝里面看,心想,妈呀,这哪里是应聘会,根本就是杀猪厂,留在这里工作,还不得天天等着褪毛!
只有一个人在笑,虽然他看起来没在笑,但他一定在笑,他的嘴巴微张着,看起来好像也很惊讶,可那眼神里的挑衅,分明是嫌还不够乱!
我对他说:「成先生,您怎么来了?您现在不是该携娇妻在太平洋小岛上幸福度蜜月吗?」
当时每个人都在吱哇乱叫,我的声音自己都听不列,可成浩司却了然于心。他说道:「幸福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连财政都赤字,谈何幸福。」
我长长地哦了一声,回到座位上,翘起二郎腿。
***
人事部主管从医院出来后,脑袋破包得像个橄榄球,冲到我的办公室,我以为他要来找我算账,可此人在职场冲杀多年,早已经身经百战。据说他年轻时在另一家公司做小职员的时候,那家的老板恶趣味,每天让他头顶一个苹果,站在那儿给人当靶子练,所以他面对我的茶杯时,凛然面不改色。
他一脸决然——其实我根本看不到他的脸,只是这么觉的。对我说:「总裁,你可以拿热茶泼我,拿椅子砸我,拿刀砍我……」
喂喂喂……我没有那么血腥吧?
「那天是意外。」我解释道。
主管的身子一抖,干笑两声,犹豫不决地开口:「我们已经录用了他。」
「他?谁?」
「那个……成先生。」
主管为人精明,洞察人微,他定然从那天的「意外」中看出些什么,却闭口不提,而是直接问:「我应该把他安排在哪里?」
「他来应征的是什么职位?」
「配方师。」
「好,那就让他去那里。」
「配方室在七楼。」主管道,微微侧身。
……
过了—会儿,主管犹豫不决地问我:「总裁您不是要去吗?」
我瞪他一眼,谁说我要去。我只是要知道他在哪里,以后绕着道走就是啦!
回到家后,爸爸对我说,今天有客来访,是我大学同学,我一惊,问:「他现在哪里?」
爸爸说:「已经走了,等你了整一个晚上,你去了哪里?」
我哦一声,支吾过去,现在凌晨四点,找总不能说我去吹了整整—夜的海风,虽然我现在浑身都是腥味,像只章鱼。
爸爸很少过问我的事情,今天却格外多话,他说:「你的同学很可爱,你怎么没学学他们,也有点幽默感——」
我哭笑不得,生活,原来就是上帝在幽我一默。
「人生苦短,要及时行乐啊!」爸爸对找笑笑,扬起手中酒杯,他又来了,只有喝醉的时候,才算正常人。
我上床睡了没两个小时,朦朦胧胧听见外面锵锵啷啷,拆房子似的。我不加理会,翻个身又睡,一直睡到傍晚,我的卧室可以看见夕阳落下。
爸爸又窝在沙发上,像一团烂泥,我费劲将他拖到卧室床上,到浴室给他放一缸热水,醒来后他会自己跳进去的。
出门吃晚饭,对面房子的防盗门换成新的,看来搬来新的邻居,门缝里渗出来鸡汤的香味,我腹中又在打鼓,快步走到楼梯间,门刚开,走出一位太大,亲切地对我笑着打招呼:「晚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