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不要去凉州找他?亲自问问他……问问他是如何利用你,问问他的名字,是叫做何渝,还是……昭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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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妃死了,是一头撞在龙柱上撞死的。死之前,她已经疯了。
现在,我正在赶赴予州的路途上,如此牵强的三万甲兵,竟是由一个手无举锤之力的人率领。浅阳,你是不是错了?我还记得那个女人死之前对吴王猖狂的斥责与嘲弄……
枉你身为一国之君,偏偏重情轻礼。翡翠到了吴国便是您的妃子,除此之外一无所有。只奢望有朝一日后世登基,母凭子贵……翡翠满腹才学,既然您把我要来了,为什么处处提防于我!为什么不给我机会!哈……吴国完了,我也完了。
我不知道我们是否错过了什么转机,她同样是个疯狂且歇斯底里女人,这一幕就如血一般刻在了眼中,抹杀不去。
那时候的浅阳也有些疯癫,我明显感到他害怕了,他对自己的能力已经质疑到了一种几近绝望的地步。
“琅琊,你去。”
他当时是这样对我说的。
“可是,浅阳,我行么?”
“你不该问我,而是要问问自己……你行么?”
其实我想去,真的很想再试试领兵,自修说过,“男儿志在凌宵,岂可碌碌无为”。可是这一役太关键,如果一个将领不能陷阵在前,如何服六国之众?堪当大任……我行么?
可我还是点头了,倘若如今连我也同他一样的没有信心……我已经不敢想像接踵而来便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就算是死马当活马医,就算再讽刺,我如是匆匆挂着帅旗自国内压兵直上予州。
予州城所有人都处在备战状态,可相对来说还是安逸的,楚军仍旧将凉州作为据点,至今尚未发起行动。
趁着这个空隙,我将三万大军安置在予州城内,自己拣了匹快马,独赴凉州。
凉州城的城墙被打扫得没有一丝积雪,显得很尖锐突兀,一道道竖起的长戟象征着他们的森严壁垒,谁能想到有一天,吴国的边关要城,竟然成为了楚军的根据地。
我立马于紧闭的城门前,我不知道自己来到这里究竟有什么意义,我根本进不去,也……见不到里面的人。一路上想到了很多,在水落石出后所有事情都越发的昭然。
而我,是想来质问谁?我有那个份量么?东方……为何而来?
这样蔓无止境的不解就如同四周覆盖了一切景物的皑皑冰雪……然后城墙顶上出现了一个人,他的衣着同雪一样的白,淡淡地带了一丝空泛的味道,却让我全身的血液一下子激腾的汹涌起来,那不是我想要追问的,却是我想见的。
他穿着孝服,项上一丝不苟的束着金玉琢砌的冕冠,想来已经继承盛陵君爵位了。那一番英采一如在邺城大殿上一览众山的醒目夺眼。
我像是被钉子钉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心潮已澎湃得无法平复……如果不是看到他的眼神,我想我已经失口唤出了。
他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我,他的眼神沉敛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初见那时的陌生……这让我想起了邺城的青灰色城墙,坚固沧桑无情沉淀的基石……
宇文,是否对我已经失望?
……是否因那一箭而挫伤了心?
……是否在千百度回转中,已经觉悟了东方的不值?
心底有无数个猜测,然……每一道空溟而来的猜测都能够让自己绝望透顶。
一片方城,高台雪冷……人的心却是更凉。
终究是对方先沉不住性子,掉头离开了。
我仰头,眼光越过了高耸的城墙,上天明澈。雪势蔓延无边遮不住天的空旷……许多年以前,举目朝天信誓旦旦,有朝一日要化作雄鹰冲天一驰……如今再度感慰上苍,落在心底的,只是一片荒芜。
我不知道自己在雪地里站了多久,夜色深暗深暗的,西风刺骨,城墙上的冷月一闪,他们架起了一只弩机,三十余发箭矢的目标是如此明确。
原来,竟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我掉头,策马向来路奔去。
……
回到予州的时候是第二天的清晨,予州城已经没有了,就在昨天我私顾凉州的时候,邻城余邪起兵,攻下了予州。
一直以来,大家都认定宇文的万军是踞于凉州城,然而在我行军途中,他们正以一招暗渡陈仓折兵余邪。
我不知道那三万兵伤亡有多少?更不知道他们现在退到了哪里?重金之下凑出多国之兵也算是乌合之众,散了没有……一天,仅仅一天的变化是天翻地覆的。而我竟为了一己私怨,置三万大军于不顾。浅阳荡尽了国库换来这唯一能就国于水火的一纵军……我和他们彻底的失去了联系。
雪又开始下,迷茫中也带了一点死寂的安宁。举首再望天,天涯竟漫漫……浅阳,我如何向你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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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有楚兵在战场上见过我,予州的城墙上不知谁大吼了一声,“是吴国的将军。”,瞬间几十把弓箭连番架起,然后又很快的放下了……我一回头,看到了身后不远处的一人一马。
这个人,又选择了出现的最佳时机。
“为什么你总是如鬼魅般站在我身后?……我从来听不见你的脚步声。”
“因为我在演绎这世间不曾出现过的人物,史书里将不会有他一片足迹。”对方以一种无比生分的说话方式,眉目间隐隐透出严肃的意味,显然是决定向我摊牌了。
“怎么,不打算继续演下去?”我讽刺的说道。
他目光缓慢的游离过对面高高飘扬的楚旗,神情松了一松。“因为你已经知道了……你来凉州,不就是为了见我么?”
“是,”我答道。“只可惜我屡教不改,忘记了前车可鉴,竟被你利用了去!”
再明白不过,难怪楚军迟迟不发兵入予州,他们放出异军的消息迎来了吴国的垂死挣扎。楚王算准了吴王无将可征必定会让我来硬撑,也算准了翡翠的背叛,或许也算准了我一定会来找他。打扫城头,好一个空城计。在凉州城上故意让宇文被我看见,以使我对异军集中在凉州深信不疑而忘了警惕。
事实上我在大雪里站了一天一夜,宇文正掐紧时间赶赴余邪,与早已囤积余邪蓄势待发的一万骑兵汇合,直攻予州。楚王在凉州城里操纵着局势,那支架起的弩机不过是个胜利的标志,不过是示意我……可以走了。
兵将分置两地,六国之军群龙无首,散兵游勇便是人数再多,何以抵挡一支万人精兵。
我恨!“一国之君,纡尊降贵,蜇伏在敌国王都三年。琅琊想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
他一愣,然后松了手中的缰绳,任马儿在身后飞驰而走。彼此对视久久,久得如流光逝去,久得已经消散了过往烟云……他的眸子渐渐的清澈而柔和起来,终于像是坚定了信念那般说道,“琅琊……我是否能选择不说。”
可以,真的可以,这天下都要是你的了,所以你……不必再同情我。
这种时候竟然选择说这样的话。琅琊如今一无所用,你大业将成,难道不该从心所畅,难道还不愿展露出你猖狂本性么?……我想知道,无论是怎样残忍的事情,我的生命绝不该是一片茫然。琅琊刨根究底的性格此生不改,琅琊只是琅琊。所以不必虚伪迁就,我不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