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连忙过去抱住他,企图安抚,怀里的人却一声低喘,大喊出一个字:“晔──”眼睛蓦地睁开了。
还没有焦距的双瞳对到王晔的脸上,初醒的时分显然还没弄清楚眼前的人是谁,只知道应该急忙地闪躲,急急地挣脱爬到距离最远的床边,又缩成一团,慌乱地双手抱著头,如小兽般带泣低鸣:“我、我什么都没说……不要打我,我什么都没说……不要,不要,求求你……”
王晔被他这一连串完全依靠身体直觉反应的动作吓楞了,看到他那样的慌张,五脏六腑都翻腾起来,像有双魔鬼的手在一片片把他的心撕裂。
他慢慢下了床,隔著床对他说:“我不会打你。乖,过来。”
还是摇头,慌得不知所以地摇头。浑身颤抖。
他缓缓地伸出了手,低沉的声音严肃而庄重:“过来。有我在,没有人能打你。”
慢慢地等著,两个人的时间,就像流水经过山涧,潺潺地淌,充满舒缓的温柔。
雪落下来,化作漫天的飞花,白得晶莹,透得过夏日的阳光,是精灵的羽翼。
小兽颤巍巍地抬起头看他,那脆弱而小心的眼神让人心都要碎了。
这是个保证吗?为何他的声音听起来这么让人信服?
就像……就像晔一样。
看著,一点点,一点点地动作,终於,爬进了那个为他张开的怀抱。
“乖,不怕了。”轻抚著依然颤抖的单薄的脊背,王晔心里的酸涩苦痛比任何时候都要浓重。
抱住他的刹那,心底的苦涩泛上来:为何,连恨也这样难?
当初踉跄地走出青龙帮,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只有一个声音在空冥中不停地问: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湘湘……
子弹划破长空,带著呼啸而来。纵使身体的反应能带著他逃过第一枪,可是变得迟钝的头脑却依然是生命最大的敌人。
零乱的枪响,是胖子全一把揪住他往道旁的灌木丛一滚。
大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说,焦急的眼眸里满是了然的同情。
为了追随他,连他也主动离开了。陈川浩和小方留在里面,东山未起的时候,一切都还能有个接应。
於是,重回马来,励精图治。
後来,是白起山的暴毙,方鸣一掌江山。
白少爷跟青龙帮,成为新帮主的所有。
历史的帷幕,在悄悄拉起。
第七章
一连几天的雨,不大,可是淅淅沥沥,绵长得让人郁躁丛生。
王晔手支在下巴,若有所思地看著雨雾,似听非听地听著房间里那把沙哑的嗓子在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如果贵会跟我们合作,整个东南亚的海路货运线都能在掌握……不仅我们长水帮能有不小的赢利,贵会货船往来也是极大的方便。像贵会这样大部分生意驻扎海外的,成了自家人办事说话都……”
“你们帮主最近可好?”斜飞著眼睛,风雨不惊地瞟过去,懒懒的声音轻易就把话插断了。
“呃,鄙帮主一向康健,多谢王先生问候。”虽然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就问到了这个,但这个王晔为人行事是有名的难以捉摸,刁钻诡异,还是小心应付的好。
“既然如此,为何不是他来跟我谈?派个小小的堂主,何以见得贵帮的诚意?回去告诉你们帮主,合作不是不可以,备好详细的资料再来谈过。”
还要帮主亲自来?真是不好对付。仓皇地站起来:“不不,派小人前来绝无怠慢之意,确实是鄙帮主近日有些杂事缠身,脱不开身。这个……”
“那就等他有空了再来。”双手撑在桌上,轻利的眼光一闪,那人竟不慑其锐,不由垂眼避了过去。“两帮合作事宜重大,太多条件需要商谈,陈先生权责所限,如果回回都必须回去请示,岂不耽误工夫?我的杂事也多,赔不起这个时间,所以请贵帮林帮主亲自来谈也是这个道理。还有事忙,就恕我不送了。阿全,替我送陈先生出去。”
看著胖子全客气地将那人押出去,他慢悠悠地开口:“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一直站在他身後的陈川浩微低下身接话:“条子那边放话出来了,不把林永富送进死囚室事情就不算完。”
“嗯。就让他们自己斗去吧,趁长水帮现在不稳,水路那边可以慢慢扩展过去了。帮我联系吴家帮,我请吴胖子吃饭。”
“是。”
数日前在一所秘密的大宅里发现一具男孩的尸体。全身伤痕,死状可怖,法医证实乃死前受过严重的虐待,多处软组织及重要部位受损,内出血导致死亡。出事地点是在长水帮名下,也有确凿证据证实死者当晚由长水帮主林永富带回。林永富喜欢跟男孩玩SM游戏已经是不是秘密的秘密了,此前已经发生过几次事件,都因他在黑道的势力,又在警方那边略有些人脉,那些男孩又都是卖春的MB,随便交代了几笔也就过去了。本来林永富以为这次也一样,不想那个他在舞厅看上的狂妄小男孩竟然是警察局副局长的儿子!结果只用一句话就可以概括──夜路走多了终於遇上鬼。
其实这种多事之秋来找白虎会合作并非真的以赚钱为目的,而是天外来客一样出现的王晔竟跟警察局长有过命的交情!具体的种种没有人清楚,但警察局长对他礼让三分,并经常为白虎会开绿灯是道上人耳闻目睹的事实。而白虎会是有名的不帮外人,所以长水帮想借合作跟白虎会拉上关系,甚至有意在合作中让出大半利益,好让王晔变成“自家人”。现在林永富被关押在警局,因为嫌疑重大,又被警方做了手脚,不得保释。偏偏他们派来的堂主又自作聪明地想先拉好了关系再把事情当“家丑”说出来,还来不及透露意图就被王晔佯装无意地推走了,委实是哑巴吃黄连。
而会更让长水帮郁闷的另一个事实是:从头到脚,这件事都是白虎会策划。爱玩又胆大妄为的副局长公子被有心人士诱骗去尝试刺激的玩意儿,“不小心”发现有趣的猎物的林永富当晚也是被有意安排前去。还有後来的过程中连长水帮也不知道的被人拍下的证据,以及事发後警方被“及时”地通知。
而且现在“里面”已经有条秘密的通告,林永富这次就算被判死刑,在行刑前也要让他好好体会能舒畅地活著的喜悦和可贵。行刑时,他会成为最快乐的囚犯。
有时候,死,会成为人最大的期盼。
其实白虎会动长水帮是迟早的事,只要水路一天没有落入白虎会的掌握,现在瓜分出海通道的几个帮会都是目标。但会这么快拿长水帮开刀,还是因为某天王晔看到了一些东西。
那天夜里,王晔一个人还在书房,白湘宇光著脚就又闯了进去。
“又怎么了?”从烟雾缭绕中抬起头,看到那个纤瘦的身影站在桌的对面,穿著纯白的睡衣,眼睛弯弯地笑著,夜开的香昙一样美丽。
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夜里也不光呆在房间里唱歌,会自己下楼来书房找他说话。
两只手合成一个小小囚笼状地越过桌面伸到他的鼻子尖,“嘘──”先做了预告,然後小心地,小心地把手打开一点点,让他看到手心里。
起先他除了看到一只很小的虫子,什么都没有,正要习惯性地皱起眉,却看到那只小虫子在手掌笼罩出的阴影里慢慢地发出微微的光芒。振著翅飞起来,像盏小小的灯笼,在小小的空间里上下浮动。黄色的光其实很微弱,却似乎能从指缝间透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