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天晚上他真的是在等我开灯才走。可是,如果我是住在南边的房间里,我开灯他不就看不到了吗?难道要在楼下等整晚?”筱年不停地想着。
开了门,忻家两兄弟跟着进去,忻楠环顾一下四周,两室一厅的房间,家具不太多,陈旧又不太常用的感觉,很明显没有人在家,冷清的味道里还夹着灰尘味。这房间给人的感觉并不舒适。
“你的房间是这边吧?”忻柏指着一扇门问。
筱年点点头,走过去推开门,忻柏跟在他身后,进去转了几个圈,好奇地四下看,研究一会儿,冒出来一句“……嗯,我觉得你房间有点怪。”
“什么?”筱年莫名其妙地看他。
“有什么地方奇怪呢?”忻柏用手摸着下巴,努力思考。
忻楠不作声。这个房间最奇怪的地方,就是不像有人在住,或者说,不像有人会长住。房间里的家具比外面还少,只有一张单人床和一个衣橱,连张书桌或椅子都没有。忻楠注意到那个老式衣橱是用挂锁锁住的,如果他没搞错,没有谁家平常放衣服的衣橱会锁着吧?床角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旅行袋,除此之外基本上就没别的东西了。书籍、盘片、臭袜子、篮球、变形金刚玩偶、海报、相框……男孩子房间里该有的垃圾和臭味,这里全都没有。什么也没有,干净得过了分。
“你家人去哪儿了?”忻楠平静地问。
筱年踌躇了一下,回答:“小姨出差去了。”
是小姨,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
“就你跟你小姨一块儿住?”
“嗯。”
“她什么时候会回来?”
“……大概还要几天……我……不知道,”筱年犹豫不决,“……她是导游。”
忻楠点点头,明白了:“这几天你先到我们家去住,明天你们就上课了吧?带上书包和几件换洗衣服。”
筱年有点吃惊地瞪着他。
忻柏从窗口溜达过来,到好像一点也不惊讶地点头:“嗯,说得对,反正你家也没人,这几天你干脆到我家来住吧,离学校还近,那大夫还说让观察你几天呢,你家好像没人观察你吧?”
“不……不用了吧?”筱年的心紧张地咚咚跳起来。
忻楠好象没听见,只说:“快收拾东西。”
筱年觉得自己不应该再耽误一秒钟,他应该立刻扑上去跟忻楠走,可是又怕人家只是随便说一说……
忻楠瞪着他,忽然露出那种经常对忻柏才会有的嘲笑的表情,挑起一边唇角,说:“你这只小乌龟!磨磨蹭蹭的,还不快点!”
咦?挨骂了,筱年愣一下,抿了抿嘴唇,跑去翻旅行袋。
淡白的唇抿着——有点笑意的影子。
***
H大的前身是一间教会学校,背山面海,地理位置很好。因为风景秀丽,所以成了以前的侨民聚居区,狭窄的石板路依着山势曲折起伏,各式各样的欧式建筑掩映在粗壮老树枝叶间,每逢春夏,长长的石头院墙上连绵盛开着蔷薇。
后来化整为零了,赶走原来的主人后,独门独户的别墅被分配给革命大众住,一幢小楼里能挤下十几家,资产阶级草坪与花坛铲掉,种上葱蒜豆角之类,雕着巴克纹饰的檐下建起了鸡窝储藏室小厨房,近几年因为种种原因,开始恢复老城区风貌,违建拆了不少。
这种老子,外面看着古老优雅,里面通常年久失修。
忻家两兄弟住的是其中比较小的一幢小楼的二楼,原主人的资产身份大概一般,院子也比较小,不过有两个好处,一是住户也少,现在只住了四户人家;二是位置好,就在H大的旁边。
忻柏告诉筱年,三搂的那个房间其实也是他们家的,不过父母去世后,由老哥作主租了出去,现在住着一个做生意的扬州人。一楼住了一个独身的老太太,二楼一间住着忻家兄弟,另一间住了个南方男孩,好像也是学生。
筱年没想到忻家兄弟在家也睡上下床,带书架和书桌的新式上下床。可是即使下面比上面宽出二十公分,睡两个人还是有些挤吧?他无措地想。
房间里有点凌乱,是那种筱年非常喜欢的,带着生活气的乱,为了节省地方,家具像排队一样贴着四面墙,把中央空了出来。忻柏用的是床头附带的桌子,乱七八糟堆着课本文具画报杂志,还竖着个双层的木板架子,放着几个怪里怪气的模型,后来忻柏说,那是忻楠自己找了木头给他钉的。忻楠的桌子在窗前,大号活动书夹看管着一长溜整整齐齐的书。篮球在门边,运动衫挂在门背后,书包扔在床角。
“厕所在一楼,睡觉前记着去放水!”忻柏兴高采烈地给客人忠告:“你跟我睡下铺。”
筱年好奇又有点兴奋地四下打量。
忻楠站在旁边想,要不要在家里准备一张行军床?当天晚上,一个小插曲坚定了他的这个想法。
忻柏和筱年不到十点就被赶上了床,忻柏是因为昨晚在医院没睡好,筱年是因为还有点恶心不太舒服。忻楠把衣服洗掉,又拧小台灯看了一会儿书。悄悄往上铺爬的时候,他看了一眼,忻柏已经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筱年睡得笔挺,脸侧着,体积跟忻柏比起来小得可怜。
这个孩子,也跟自己和忻柏一样没了父母吗?敏感、怯懦、沉默、缩手缩脚……什么样的环境会养成这种性格?他看起来似乎喜欢跟忻柏在一起,不是似乎,是很明显,可能是忻柏那样快活吵闹的言行举止,让他觉得放松。两个人刚爬上床的时候,他看起来还很羞怯拘束,被神经短路的忻柏哈哈笑着又是戏弄又是推搡,捣鼓了半天,两个半大小子几乎拆了床板,等忻楠笑着训斥时,筱年的鼻子尖上已经微微冒汗,虽然又笑又咳的嚷着说直犯恶心,脸上却完全没了以前那种让人看了不舒服的畏缩神情。
忻楠把两手压在脑后枕着,又想起筱年那空荡荡的房间,不禁皱了一下眉。忻柏运气好像好多了,哼,至少自己完全不介意他把家里搞得像猪窝一样乱——或者是我太宠他了?正想着,他被一声闷响吓了一跳,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到地上,他侧身向下看,不由得“哎呀”一声,急忙坐了起来。
穿着圆领大汗衫和小内裤的筱年躺在地上,屁股着地,上身压在一堆被子上,正慢慢坐起来,眼晴半睁半闭,好像还在梦中。忻楠本来担心他碰到头,但看他迷迷糊糊的表情,只是迷惑,并没有痛楚的样子。他坐在地上,细细的两条长腿伸着,像个木偶一样转头看看床上的忻柏,呆呆地想了一会儿,似乎一时还反应不过来是怎么回事。忻楠已经探出身去看明白了,忻柏大手大脚地摊开,舒舒服服地占了整个床,身上没被子,照样睡得香。
忻楠有点哭笑不得,他从来还不知道忻柏睡癖这样坏。
“筱年。”他轻声叫。
男孩的头向两边摆了摆,找不到说话的东西,然后又向上看。
“上来。”忻楠向后翘翘大拇指,然后看着筱年以慢动作缓缓站起,把被子一股脑堆回忻柏身上,梦游一样开始爬踏脚梯,忻楠看得心惊肉跳,伸出手去抓住他一只胳臂,以防止他爬到半途睡着掉下去,“到里面来。”他向外靠一下,把挨着墙的位置空出来,筱年倒头躺下去,忻楠把被子拉到筱年身上的时候,那孩子已经闭上眼睛,又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