忻楠好奇地转过身看他,他从来没有跟人睡一床的习惯,即使父母去世,忻柏很黏他的那段日子,两个人也还是上下床分别睡着的,现在身边多了一个人,小小的床略有点挤迫,筱年侧过身来,在被子里拱了拱,那感觉像是身边睡了一只暖烘烘的小动物。
窗帘没拉上,外面微弱的光线洒进来,落在筱年脸上。尖下巴的小脸蛋,淡淡弯弯的眉,睫毛在眼皮下面留下两道月牙一样的阴影,微翘的小鼻头,淡白的形状很漂亮很柔和的嘴唇……忻楠好像刚刚才发现筱年长得其实很秀气可爱。
仿佛无意识中感觉到身边的温暖,筱年向忻楠身上靠了靠,将头藏进了他肩膀旁边的空隙。他蜷缩起身体,光滑冰凉的小腿靠在忻楠身上,两只手像孩子一样,攥在面前。忻楠低下头看他,有点啼笑皆非:虽然跟忻柏同岁,但是,林筱年绝对还是个孩子啊!心里掠过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怜惜,忻楠微微笑起来。
第五章
“咚——”
一叶落而知天下秋。
筱年缩缩脖子,觉得已经到了寒冬腊月,无数黄叶掉下来砸到他头上,钻进衣领,喇人的刺过后颈皮肤。忻柏伸手捞住弹回来的球,毫无停顿地转个身,再度回手上篮,身轻如燕,球又是“咚”的一声,砸在树干上。
筱年闭一下眼睛,忍耐地叹了一口气。
忻楠从掉得稀稀落落的蔷薇枝子下面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筱年老老实实地坐在樱树下面的石头礅子上,并着腿,两手压在腿下面,耸着肩缩着颈,忻柏像只猴子一样纵横跳跃,就着一楼射出来的灯光,模拟着上篮动作,院里最粗的那棵杨树叶子已经干枯发脆,枝条随着球的袭击哗啦作响。
看到忻楠,忻柏停下来,叫一声“哥。”他额头汗津津发亮,微微张着口喘气,筱年也站起来。
忻楠边往里走边问:“天这么黑了,怎么还在外头玩?看得见吗?”
“我忘带钥匙了。”忻柏皮皮地笑。
“猪脑就是猪脑!——饭有没有吃过?”
“没,钱包也忘了拿。”
“我带钱包了。”筱年忽然插嘴。
“啊?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你,你没问啊。”小声的回答。
“咳,这还用问?你肚子不饿吗?”
“——有点儿。”
“饿你不会主动说,我饿了,我们先去吃东西好不好?”
“忻楠哥不是说今天回来不许乱跑,有事吗?”
“吃东西能是乱跑吗?你这叫教条懂不懂!”
“我……我也没有很饿。”
“靠!我很饿啊!你小子真是……”
忻楠微笑着听他俩拌嘴,适时打断:“忻柏,嘴巴放干净点。”
“……那不是脏话,是流行。”
忻楠不理他,推开门,却没进去,侧着身子让开,说:“把书包放下,带你们出去。”
忻柏乐了:“要请吃大餐吗?我想吃蒜香鱿鱼。”他使个巧劲,书包低低飞出擦着地板滑到床边,到站。
筱年走进去,把书包跟他的堆在一起。
“筱年你呢?想吃什么?”
“我都可以的。”筱年很乖巧地答。
忻楠笑恭揉揉他头,相处久了,发现这个孩子,乖得让人心疼,不出声。开始忻楠跟忻柏一样,以为他是太内向到有些阴沉,但观察下来发现,他不是藏着腋着,他是真的性子温顺柔软,只要你跟他开口,好像什么都可以,什么都行。忻楠有种感觉,那孩子是太缺少被人关注的经验了,所以一旦有这种现象发生,他似乎手足无措,夹杂着羞怯不安和兴奋,这种情况下,他几乎不会去反对你提出来的任何要求。
某种程度上来说,筱年大概有一点点自闭,他不敢主动跟你说话,你理他,他就已经很开心。
忻楠真的不理解,但肯定受到家庭环境的影响。
那次外宿,筱年在忻家住到周五,晚上忻楠和忻柏送他回去,见到了他小姨陈碧瑶。三十出头的女子,长得不错,眉清目秀,仔细看跟筱年还有点像,可惜表情生冷,忻楠想,扣十分。
他们进门的时候,正碰上这位女士拖着一个小型拉杆箱要出门,看到他们连眉毛都没抬,还是筱年匆匆开口:“小姨,我不知道你回来了,这两天我住在同学家。”
陈女士应付了事地嗯哼一声,等着他们让开门,忻楠偏偏岿然不动,温文有礼地微笑,问:“您要出门?”
女士似乎有点意外,抬头扫他一跟,眉头一皱。
忻楠继续说:“是这样的,筱年前两天出了车祸,虽然没有伤筋动骨,可是撞得也不轻,医生说家人这两天一定要密切观察,以免有什么后遗症。”
陈碧瑶这才正眼看筱年一眼,忻楠没有忽略她目光里的那一丝厌烦与嫌恶,虽然只是一晃而过,然后她面有难色地说:“我今晚要带团到昆明,没有办法临时换人的。”
筱年在旁边小声开口:“我已经好了,一个人没关系的。”
陈碧瑶敷衍地笑笑,看了他一眼,话却是说给别人听的:“哎,筱年一向挺让人放心的,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好了。”说着便往外走。
这回忻楠没挡她,侧身让开,陈碧瑶有些匆忙,逃离什么麻烦似的,行李箱轮子险险轧过忻柏的脚指头,他慌里慌张向后一跳。
林筱年半垂着头,一时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用脚蹭了一会儿地,才不安地瞄瞄忻楠,小声说:“忻楠哥进屋吧。”他脸上倒没有什么其他表情,那个样子,就是他自己已经习惯了这种蔑视与忽视,但是被忻家兄弟遇到,就十分的尴尬、惶恐——怕他们因为这本来不是自己的错而轻视自已。
气氛好差,连忻柏这样粗喇喇的男生都觉得心里别扭,嘟哝着:“你小姨怎么这样?”
筱年抬起头来,眼睛里有些惊慌,说:“对不起。”
“嘁,我是说你小姨,你说什么对不起!她怎么也不问问你怎么样了?”
“她……她很忙的,我经常自己在家,没关系的。”
“你家里没别人了吗?你爸妈……”
“忻柏,你真是啰嗦,”忻楠微笑着打断弟弟:“人家不是急着赶火车吗!”
“呃……”忻柏觉得自己似乎好像说错什么,四下找了找台阶,蛮不在乎地换话题,“得,你还是回去跟我们混吧。”
筱年抿抿唇:“不……用了吧,我觉得已经好了,头也不晕了。”
“来嘛,反正你一个人在家也没事。”
诱人的想法,三天而已,筱年已经留恋,但是去了,又能如何,那不是自己的家,不可能留一辈子。哪里,也不可能留一辈子吧?自己这样的人,走到哪里都是被嫌弃的吧?筱年默默地摇了摇头。
忻楠一直看着他,忽然微笑,对忻柏说:“反正筱年在家闲闲没事,还不如回去让你奴役,是不是啊?”
“喝!瞧你说到哪里去,他只比我多擦两次地板而已……”忻柏呵呵挠头。
忻楠已经揽住筱年的肩,很自然地拥着他走——已经找到规律,不用征求意见,直接行动就是,反正那孩子不懂得什么叫反抗。
筱年后来以擦地板来报答忻家兄弟,他好像觉得自己不做点什么就不好意思继续住下去似的,因为不会别的,就擦地板,所以忻柏如今书包都丢地上。
吃好饭,忻楠带两个小鬼去剪头发,筱年意外地说不行。忻楠从小带大忻柏,早被操练得事无巨细,周到体贴,告诉师傅给他剃板寸,忻柏觉得他管得太宽,嚷嚷着要申请人格独立,自己决定发型,忻楠无所谓:“那你自己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