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伦不置可否,只管坐着看考察报告,过一会儿,对忻楠说:“我们可以轮流开车。”
忻楠笑起来:“你不熟路。”
三家洽谈方已经提前联系过,忻楠把计划安排得很紧凑,多留大部分时间给柯伦看厂,以及与厂家会谈,回到酒店两人开小会,讨论厂家的可行性报告,忻捕生怕给学长丢脸,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运用所有智能艰苦应对。
然后每天躺倒看着天花板的时候,沮丧万分。
根本不是同一个层次的嘛,国际大企业高级主管VS三流大学学生。
忻楠本来觉得自己能力还行的,结果发现不是那么回事,跟柯伦一比,自己的见解好比幼儿园小孩儿,柯伦说一句是一句,每句话里都是智能箴言。夸张啦,忻楠也知道很大一部分是因为经验与视角的问题,但忍不住要叹气。
查学长到底还是不敢放任忻楠自生自灭,柯伦汉尼克的身份也实在重了点。所以到第三家厂去之前,查钰臣还是拼老命赶了过来与他们会合,忻楠如释重负。
第三家厂在D市所属的汶南县,不论是工厂的情况还是当地的环境都非常理想。忻捕想,差不多就是这里了吧?
回程由查钰臣接手,忻楠坐副驾驶座上,柯伦第一次表现出懒洋洋的样子,靠在后座上枕着头,话题进入比较轻松的阶段,说起汶南的自然环境非常好,背山面海,温润凉爽,离D市又近,不过三小时车程。
开始忻楠还高高兴兴插话,过一会儿,没动静了。查钰臣扭头看他,发现他头歪在一边,闭上眼睛睡着了。
柯伦也发现了,忽然安静下来。
查钰臣把忻楠这边的车窗升上去一点,从倒后镜看柯伦一眼,解释:“大概太累了,考察基本上是他一个人做的,我这边人手短缺。”
柯伦沉默了一会儿,说:“他太紧张了。”
查钰臣要怔一下,才明白他意思。
“嗯嗯,当然紧张,我也紧张啊,全球一百三十二个办事处,我庙小啊,突然间总公司第三号大人物莅临,是个人就会紧张嘛。”查钰臣心里呐喊着。
接下去,两个人仿佛默契般,没有再说话。
车窗半开着,带着阳光温度的海风擦过面颊,滨海大道与海之间隔着一条细长的灌木细沙带,粼粼的海水翻卷出的泡沫,在沙滩上形成一条细长蜿蜒的白线,细碎的海浪冲刷着滩涂,水声汩汩,安宁静谧。
秋日的午后,忻楠在车上睡得香甜,一丝心事也没有。
直到查钰臣的手机响起来。
查钰臣吓了一跳,迅速看了一眼,低声跟柯伦道歉“对不起”,说着将车慢慢滑到路边停下。
手机响个不停,查钰臣接起来:“喂?……嗯我是,小柏?……什么?谁?”听了两句,他眉头便皱起来,伸手去推忻楠:“忻柏找你。”
忻捕迷迷糊糊看他:“什么?”
查钰臣把手机凑到他耳边:“快点儿,忻柏好像有急事。”
“……”忻楠还有些迷茫。
“哥,我小柏,你把钱放哪儿了?”忻柏的声音火烧火燎地从话筒里传过来。
忻楠一个激灵,直起身子,完全清醒过来:“忻柏?你怎么了?要钱干什么?”
“是林筱年出了车祸!我找不到他家人,医院要交钱动手术还要输血!”忻柏吼起来:“你到底把钱放哪儿啦?”
“我用你的名字办了张卡,在妈的糖果盒子里,密码是你生日……林筱年没事吧?”
“我不知道!我看见好多血!哥……”忻柏声音有些发颤。
“别慌,小柏,”忻楠知道弟弟心底深处的恐惧,镇静地安慰他,“你在哪家医院?”
“安康。”安康是H大医学院附属医院,离忻家不远。
“好,你现在马上去取钱,医院旁边就有建行,我让查大哥给他教授打电话,他有个朋友在安康,我请他帮忙。”忻楠边说边询问地看查钰臣,后者点点头,“我现在在路上,大概还有一个小时就到。”
“我知道了,哥你快点来。”
忻楠挂线,把手机递给查钰臣,换他打。
一直到查钰臣挂掉电话,忻楠才慢慢靠回椅背,看着学长迅速地开车上路。
查钰臣把一小时车程用四十五分钟解决掉。转进市区,先把忻楠放到了安康医院门口。
柯伦在他下车时,对他说:“希望你的家人平安!”
忻楠胡乱说谢了声“谢谢”跑进去。
柯伦看着他背影,问:“生病的是谁?”
“那是——说来话长——严格的讲,并不是谁。”查钰臣回答。
忻楠没在急救中心找到忻柏,又冲回前台问,护士还没答,他已经听到自己弟弟在叫“哥!”,忻柏像火车头一样撞过来,“哥,我等你好久。”
忻楠上下看弟弟,脱口问:“你没事吧?”
忻柏表情有点古怪,接着头,“没事。”
“林筱年呢?”
“呃……送病房了。”
“啊?”忻楠愣了。
忻柏有点不好意思:“他就……有点儿脑震荡,要观察一晚上。”
“你不是说他流了好多血吗?”
“那个…… 那…… 不是他的血……我当时脑子一团糟……我……”高高壮壮的忻柏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看着自己哥哥。
忻楠深呼吸,半天,放松下来,“到底怎么回事?”
事情简单的不能再简单,忻柏想去学校打球,在学校拐角看见林筱年,筱年正在追一只跑到路中间的猫,没有看见疾驶过来的车,好像也没有听见忻柏的狂叫,一转身,跟那辆车撞了个面对面,整个人摔出去好几步。
等忻柏冲过去时,一看见他浑身的血,脑子“嗡”一声就糊涂了。
“所以说,猫死了,血是那只猫的?”
“嗯。”忻柏点头:“后来医生说他身上没什么事,我也有点发懵。”
“那他现在人怎么样了?”
“还没醒呢,说大概到晚上才能醒过来。”
“嗯,没事就好。”
“哥,对不起。”
“没事,”忻楠揉了揉脸,父母死于车祸,忻柏当时在场,他会变惊弓之鸟也情有可原:“我去给学长打电话,否则他一定会赶过来。”
“嗯。”
“打完电话我先回去洗个澡换个衣服,晚上带饭给你,今天晚上大概要陪床……联系不到他家人么?他身上也没带什么东西?”
“就是啊,他什么都没带,我打电话到学校里去,老师还在放假,查不到联系方法。”
忻楠想了想,也无法可施,只得先走了。
晚上他带饭给忻柏,筱年仍然没有醒过来。本来想让忻柏回去,但忻柏坚持要留下陪床,忻楠想了想,说好:“那我明天早晨再给你带早饭吧。”
“要皮蛋粥和馒头片。”
“馒头片煎过再带会糠掉。”
“那……蛋饼行吗?”
“行。”
“别忘了那个……”
“知道知道,西红柿酱。”
“……哥,你今天脾气真好。”
“……”忻柏不懂,忻楠心里很清楚,每次忻柏想到父母的时候,总是下意识地害怕,他总是变得缠人,爱撒娇。这种时候,无论他想要什么,忻楠通常千依百顺。不管他是小小的九岁孩子,还是高高大大的十四岁少年。
忻柏已经很懂事,许多父母健在,年纪同忻柏差不多的孩子,都还是任性胡闹的小鬼头……林筱年也例外,不过那孩子又太过内向了,忻楠走出医院的时候,还在想,林筱年的家人,今晚一定要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