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哥好像比你高。”
“对啊,他一百八十四公分,不过等我高中毕业肯定就赶上他了,我是匀速成长,从上初中开始就每年两公分,准得很。”
“那我也还能长。”
“你?反正长不到我这么高。”
“……”
忻柏后来想起来,好像是从那儿以后,筱年不再做什么都小心翼翼,也开始敢于抬头和说话——那种让自己冷嗖嗖的小妖怪的感觉也没有了,筱年就好像被魔棒一点,变成了普通的小孩儿。
第三章
九月底,一场台风擦边而过,连着下了几天雨后才稍稍放晴。忻楠整理资料时,忽然闻到桂花的香气,他探出头去看,发现院子里那棵金桂开花了。
楼道里木头地板一阵“砰砰”乱响从底下向上渐次传来,夹着重重的脚步声,忻楠撇嘴,那小子又在楼道里带球。
门“砰”一声给推开,满头大汗的忻柏冲进来,看见他,叫一声,“哥。”
忻楠回头看他:“今天怎么这么晚?”
忻柏把T恤下摆拉起来擦汗,脸埋在衣服里,瓮声瓮气说:“要开运动会,场地分时段,我们排在后面。”他说着,把球在角落里放好。
忻楠想起来,问:“我回来的路上看见那个小孩了,今天你们没一块儿走?”
“你说筱年啊?没,最近我们很晚,所以我让他跟他们同学先走。”忻柏想了想:“上礼拜我让他先走,以后他好像就都先走了,没来找过我,我好几天没看见他了。”他忽然顿住,琢磨了一下,说:“二年级的现在不敢惹他了,怕挨揍,应该没什么事了吧?”
忻楠看看他,没说话。
忻柏擦过汗,凑过来看:“哗,这是什么东西?你们的功课?”
忻楠托着腮,揉揉眉头:“重要功课,学长交代的功课。说起这个来,正好有件事告诉你,二十八号我出差,大概一个星期,你得自己过了。”
“什么呀?”忻柏瞪眼:“假期出差?”
“就是假期才能出差呀,平常要上课哪儿来的时间?学长给的美差,他们总公司又来人了,这次不光是生活翻译,还要加上业务访谈。”
“你那点德语够用吗?”忻柏表示怀疑。
“生活翻译应该没问题,涉及到业务……”忻楠皱皱眉:“我也吃不下,所以才在这儿恶补专业用语呀。”
“哥,”忻柏认真地问:“你是打算毕业了就在查大哥的公司里做事吗?”
“有这个设想,不过时间还早,届时再说。”
“哥……”忻柏有些犹豫。
忻楠转头看他:“有什么话想说?”
“我是想,不如我也去打工吧?”忻柏眨眨眼。
“寒暑假可以考虑,平常就算了。”忻楠看着他,“你不是想问这个的吧?你本来想说什么?”
忻柏靠在桌边上,低着头,过一会儿,才说:“今天罗教练跟我说,如果可以,希望我这个学期结束之后就跟他到省里一起集训。”他抬起头,眼睛里亮光灼灼,“一共才三个名额,他说我行。”
忻楠看着他,不说话。
忻柏犹豫一会儿,垂下眼皮:“哥,我决定不了,我也不知道怎么样比较好,你帮我拿主意吧?”
忻楠微笑:“机灵鬼!”伸手拍了弟弟后脑勺一下,“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好啊!”
他弟弟抬眼看他,自己不知道自己满眼的渴望,和顺从。忻楠心里叹口气,温和地说:“你自己权衡一下,反正时间还早,过一段时间再决定也不迟,到时你把心里怎么想的告诉我,咱们再商量,好不好?”
忻柏咧嘴笑,左边脸上一个酒窝,模样可爱:“好。”
忻楠瞪他一眼:“去做饭,趁你还没滚蛋,好好伺候你哥!”
“得令!”忻柏跳起来去煮饭。
忻楠收起笑,望着窗外,心里说:“爸,妈,小柏长大了。”
***
放假前两天,忻楠去公司找查钰臣,说是公司,其实是德资公司“泛世”的华东办事处,大厦里一百余坪的小单位,连前台小姐一共七个人,就是这个小小办事处,这两年平均每年业绩上涨十二个百分点,所以最近总公司频频来人。
“是不是总公司有意图在这边建厂?”忻楠猜测。
“可能,先看看再说,最近这两年电信设备需求量大,全部靠进口根本没有竞争力,本地化是趋势。”
“所以来人考查厂家?之前不是说可能会在南边建吗?”忻楠常来,所以大概情况有所了解:“上次那个海因克也提过如果建厂可能会在南边的啊。”
“我觉得不太可能,‘泛世’在南方市场没打开,知名度不够,找不到合适的合作商。”
“那就是想在上次我们考察的那几家厂里选吗?”
“这个可能性比较大。”
“谁来?”
“没有最后通知,我想应该是开发部的人。”
“会不会又是海因克?那个傲慢的家伙上次说很喜欢这里的啤酒。”
“可能是他的上司。”
“你让我这个半工读生去接待你们开发部的大头头?”
“没办法,只有我们两个会讲德语,我要去济南签我今年最大的一单合约,没有时间理他们。反正上次考察也是我们两个去的,你就当给教授做报告好了。”
“你真的放心?”
“放心,出了差错也无所谓,他们知道我们庙小菩萨小。”
“只要今年业绩再给他拉上去几个百分点就OK了对不对?”
“我是这么想的。”
“学长,你真是唯利是图。”
“谢谢夸奖。”
这样子谈下来的结论,就是三十号忻楠一个人去接机,名字前一天由总公司传过来了,柯伦汉尼克,“泛世”副总经理。忻楠急电查钰臣,这个角色太大,他吃不消!查钰臣也吃了一惊,斟酌半天,丢给忻楠一句话,吃不下也得吃,大不了准备一瓶酵母片,自求多福吧。
所以,忻楠现在只好一个人站在机场出境大厅,手里拿个写着“柯伦汉尼克”的大牌子。飞机晚点两个多小时才到,乘客陆续出来时,忻楠把牌子举起来,特别关注高鼻子深眼窝黄头发的各位仁兄。
过一会儿,有个人站到他面前,颌首招呼:“你好,我是柯伦汉尼克。”说的是德语。
忻楠看着他,眨眨眼。
这男人离日耳曼种差得远,黑发黑眼黄皮肤,明明是个华裔,忻楠没有表露出更太的惊讶,很痛快地接受现实:“您好,我叫忻楠。”他犹豫一下,试着问:“您懂中文吗?”
对方了然地看着他:“我能够听懂大部分,但是说就困难些。”
“好吧,那我们还是讲德语,希望您听我说话不会太吃力。”
“不会,你说的很好。”
忻楠笑笑,“来吧,我送您去酒店休息一下,然后把行程向您汇报一下。”
柯伦汉尼克大约三十多岁,个子很高,相貌清俊,有点瘦削,气质很好。忻楠不大在乎别人的外貌,可是也觉得这个男人略带忧郁深沉的表情十分吸引人,偶尔笑一下,眼睛里就像溅进了火花,倏忽灿烂——更多的时候是深不见底,透着一种疲惫。
疲惫?忻楠不知是否自己错觉。但基本上,柯伦汉尼克是个性格温和的人,严谨,大多数时候沉默,认真地听忻楠讲解报告书,对于忻楠安排的行程很满意。
从第二天开始,忻楠开车带柯伦往外跑,有三个地方要看,最远的一个在省境。
忻楠准备了薄毯与靠枕,告诉柯伦路上他可以体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