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炎声音沙哑地轻轻说:「你知道,自我看到原式在浴缸里的情景,我的心情是如何的心里是如何的?他非常非常的美,美得没有一点污点,干净得彷佛不是这世俗间的东西,是天上的精灵,哈哈,就是这个精灵,就是那个躺在浴缸中的精灵,让我知道,我一生完了,如果他死了,我也死了,不是身体的死,是心死。然后,我疯了,天天拉着那精灵的手,不停地说着话,我说你醒来吧,我不会再离开你,我说你醒来吧,原谅我的无情,我说你醒来吧,不要让我与你一样,你十年来没有睁开眼,我十年来没打开过心,我的心在你闭上眼的那一天关了,而你的眼睛是我心的锁。本来我想这样也行,至少你在我身边,我能摸着你的心跳,感觉到你的呼吸,我不再做梦。我不再奢望上天原谅我,但当医生告诉我说,你再不醒来,也许你生命就要结束……」
朱炎咆哮着,叫着。喘着粗气,终于他停下了。没有说话了,静静地坐在我身边,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那天我也是这样坐在你身边,摸着你的脸,我告诉你,我要来找你,用尽我的一切力量,甚至是我的生命我的灵魂也要找到你,我要你睁开眼看这个世界,清清楚楚地看到这世界,然后笑着对我说:活着真好。我找到了可以进人梦界的一个灵异组织,他们帮助了我,让我来到了圣拉之地,只是来的途中出了一点小问题,我记忆暂时性丧失,然后我看到了你,那时我记不起一切,忘记了自己也忘记了你,只记得一个名字:原式。而当我记忆恢复,我没有想到我在梦界中爱上的人,竟然是我找了十年的人,你知道我的心情吗?矛盾挣扎,我想要靠近你、触摸你,想要紧紧的抱住你,将那失去的十年补回,但我又怕吓到了你,怕再一次伤害到你,你是那么脆弱,现在我终于无法再抑制自己的情感甚至是欲望。所以我才会对你做那样的事。」
「那你……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现在的我半信半疑,他真实的表情告诉我也许我应该相信他。也许我应该告诉他。他的手正压在我胸口上,让我无法呼吸,这会加重我的病情。
「其实在妮妮消失的那一天,我就有了模糊的影像,那时我还以为是因为爱上你,而产生的幻觉,你不会相信当我发现爱上瀑布时,我是那么小心翼翼地怕吓到了你,我心中还想着不回到现实其实也无所谓,留在你身边还是很美好的。而看到浴缸的那一天,我想起了大部分,想起了看见你躺在浴缸的那一天,然后就是看见我家那一天,我所有的记忆都恢复了,而我终于找到了你。」
「你找的不是我,而是一个叫原式的无梦者,我叫瀑布,是梦界的原驻者。」我无力地说着。
朱炎慢慢地弯下了腰,看着我的眼睛,温柔地说:「我从来没有抹杀过瀑布的存在,因为原式是你,瀑布也是你,是你在梦界生活了几十年的标志,他会笑会闹,他有时有点冷血,有时又非常可爱,甚至说话有些脱线,他也经历了生离死别,他与那现实的原式,一起构成了你,我不会去否定瀑布,也请你不要抹杀你的另一部分,那个爱哭的原式,那有血有肉的一直痛苦的原式,那个对爱疯狂的原式。你闭上眼睛回忆你的一切。你的爱你的恨你的怨,你让自己真实的心告诉你,你到底是谁?」
第十二章
我是谁?望着朱炎那认真得可怕的眼睛,我真的被震住了,我动摇,我怀疑,闭上了双眼,瀑布的一生在我脑海中倒叙似的闪过,旅馆的签名,来到错乱之地,妮妮的消失,遇见朱炎和妮妮,阿学的诞生,随着我的回忆,我知道我的表情跟着变化笑悲怒怨,然后就是沉重的过去,十年的独身飘荡,师傅的消失,与师傅一起的日子,然后就是我诞生睁开眼看着师傅的第一次,头突然剧痛如针扎捧敲般,还差一点,感觉还差了一点什么东西,心脏跳得好像要冲出胸腔一样。
「你是谁?」那是我面对师傅的初次对话。
「我叫阿神,你好。」
「嗯,那我叫什么?」好奇的我转过头看着这陌生的世界。
「你叫……既然你在瀑布边上重生,就叫瀑布吧。」
瀑布,瀑布。「啊……」我感觉全身被压紧扯烂般,我瞪大了眼叫出了声,而朱炎被吓到了,脸铁青,用力抱着我,压制着我的痉挛,瀑布瀑布,我是在瀑布边上诞生的,而不是诞生石上,我不是原驻民。
那埋藏在内心最深处被无数瀑布的故事掩埋的原式复活了,经过了那么久,没想到挖开的心还是那么的痛,痛得仿佛必须用遗忘才能解决,我想起了与师傅的第一次见面,不,应该是第一次之前的第一次,原式与师傅的见面。
「你为什么哭?」我面前的人问着我,他是那么温柔和祥和,他的眼神让我想起了朱炎。
「有什么办法让我不痛苦吗?」
「只有面对痛苦,你自己才能不痛苦。」
「能让我忘记痛苦吗?请你告诉我。」
「你知道人要彻底地忘记痛苦,就要彻底地忘记自己,你能彻底地忘记自己吗?」
「我能。」
「你知道在梦界中忘记一切,就会成为无梦者吗?」
「无所谓,比起现实中的无心者,也许无梦者更加的幸福,没有梦也就没有幻想。」
于是原式消失了,瀑布诞生,善良的师傅不愿抛弃如新生的我,将我带在了身边,告诉我是原驻民。
那么多年我一直很幸福,在师傅的呵护下,但我却知道自己有些不对,因为我无法找到我从来没有去过的路,我也从来没有像其它引路人一样孵化出引路鸟,我所能用意志孵化出来的只是一只普通的鸟,一只以为自己是鸡的鸟,我总说牠是只奇怪的鸟,其实人家都知道,那是只失败的引路鸟。我不是真的引路人,所以阿学也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引路鸟。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清醒?」泪无止境地流着,躺在朱炎的怀中,眼睛没有焦距地看着前面:「为什么要破坏瀑布的幸福?」原式那深深的绝望与无助的感情又流入我的身体,我的大脑,还有我的心脏,瀑布与原式的人生交替着,混杂着,我的头要爆了。
原来那个一直纠缠着我的梦是真的,那是我在那个世界最后的意识。只是那记忆太深刻了,所以一直刻在心里,即使瀑布忘记自己是原式,但那死亡前的恐怖和悲伤情感也依然望着心灵最深处,只在黑夜中偷偷地出来,扰乱我的梦。
原来我不只是有点傻不会哭的瀑布,而是很傻非常爱哭的原式。
原来我在潜意识里从来没有忘记过原式,没有忘记过最后的绝望和悲伤,那是属于原式的情感,也许每夜做的梦是住在瀑布心灵的原式最无助的哭泣,因为我忘记了他。
原来我曾经不会哭,只是因为原式不愿意再当爱哭鬼。
无法看到朱炎的表情,只知道从后面搂着我的身体在不停地颤抖,那强健的双手几乎是要将我折断般牢牢锁在他怀中。他的声音几乎是无法听清,只断续听着:「对不……原式,我不想……伤害……但却……事与愿违……」我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