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你会认为我们很可笑,但是若是能在这里找到一点平静,或者一点希望,那么再费力气去翻山越岭、远渡重洋,又有何意义?」她说。
「那万一不能呢?」
「……」经他这么一问,女子沉默了。
是呀,凉州这种兵荒马乱的地方,怎么可能会有她想找的东西?在这里,远远就嗅得到战场上飘来的烟硝和血腥味,那是她避之唯恐不及的。
只是虽是如此,此刻的她却……
看住宝驹,又看回郎兵,她聆听到了自己的心音说着:留下吧!在他们身上,你可以找到人心最后的一点真,也许不是现在,但是试试吧。
郎兵等着女子响应,但却久久未闻她回答,最后更在她的脸上瞧见一丝微笑。
可恶!这么看来他好象再怎么坚持也没用!
「算了,你们要怎样随便你们,不关我的事!」碗内已空,郎兵撑着桌面站起来,想再盛个半碗粥。
「我来。」女子站起来,探手就想拿过他的碗。
「这点小事我还可以做。」他伸出手想拿碗,却抓上女子的手。他这一抓并未立即放去,而是与女子四眼相望。
他并未在她脸上看到一般女子该有的紊乱反应,反而是他自己,却因为她坚定且温暖的眼神,心底忍不住微悸。
霍地,郎兵松开手,并坐了回去。
女子开始为郎兵盛粥,并轻轻喃道:「一间小屋,三个人住并不挤。」将盛好粥的碗送回郎兵的面前,她同时望向他看似讶异的眼神,「即使以前不是家人,但从现在开始,如果能互相照顾,难道不好吗?」
「好好好好好──」
两掌握拳分置于碗的两旁,郎兵瞪住碗里颇稀的粥,耳边则听着宝驹兴奋的连声答应。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还有……真是擅作主张又不知好歹的女人!
郎兵不想理睬他们,端起碗,大口喝起粥来。
不见郎兵反应,就当他默许好了,女子最后又说:「你,郎兵;他,宝驹;还有我,以后……就叫我羽衣吧!」
第四章
羽衣是个怎样的女子?她温柔、恬静、没有脾气,但对于某些事,却有她的坚持和想法。
她尤其厌恶战争,这一点是极容易就能发觉的!
所以自从郎兵的腿勉强能够行走之后,他回过凉州军营三次,她就有三次整天不与他交谈的纪录。
刚开始也许他并不在意,总以为她只是耍小脾气,然而她耍她的脾气,他也无须理会,只是几回下来,他却发现这颇不是滋味。
难道他就喜欢战争吗?那可是情非得已的啊!这小鼻子小眼睛的女人!
「回去吧。」郎兵跛着腿从营区走出来,对着等在外头的宝驹说。
今天是第四次了,虽然好不容易进了军营,见到一位同为都头的昔日袍泽,但两人相谈下来,却只得到一个令他气愤的结果。
看来他们是真把他当成了废人了!
残兵负责后勤,没必要上战场,还能工作的屯地、修城、运送补给,不能工作的则消除兵籍,以防耗费军粮、军饷。
好歹他也曾是一名纵横沙场、立过功勋的飞将啊,怎么可以这么随便就要除了他的军籍?
好吧,就算是如此,念在往日交情上,他们好歹也听听他对此次战役的想法。但让人扼腕的是──除了有意无意调侃他的腿伤之外,其余的,他们什么也没做!
这次的对话,他提出了西夏军强渡胭脂山,逼近凉州的可能,却被驳斥为杞人忧天,还说凉州素来有强军压镇,不久之前更有一枝禁军进驻,敌人就算要夜袭,也不可能。
郎兵又提到城外天田修复的事情,可是竟然也被斥为浪费,直说将城里的军力浪费在无用的地方,只有他这种人才想得出来。
他这种人?哪种人?
他一心一意为的是什么,难道他们全感受不出来?最终居然还将他归类为无用之人?
「郎兵要回军营吗?」
「我自己走。」
非常关心谈话结果的宝驹伸手想搀扶郎兵,可是却被拒绝了,于是他只好以缓慢的速度跟在他后头。
脚步蹒跚的郎兵自然是满腹心事,他望住前头一片湛蓝无瑕的晴空,心底却是阴霾满布。
他想不透!他就是想不透!
「郎兵要回军营吗?」跟在后头沉默了好久的宝驹,忍不住又问了一次。
而原本就气躁的郎兵,再也控制不住心头的一把火,回头就喝道:「是她叫你问的吧?」
被郎兵突来的吼叫声骇着,宝驹停下了脚步,呆呆望着眼前那张怒气腾天的脸。
「是那女人叫你问的,是不是?」
「不……」
「别跟我说不是!」郎兵别过头继续往回家的路走去,他一边走,一边气愤地说:「如果不是她,一个小孩子怎么会没事就追着我问要不要回军营?我要不要回军营于你什么事了?这一定是她教的!」
因为气急,他脚步开始放快,但由于腿不济事,所以走路的模样竟是颠呀跛地像极了一只鸭。
沿路上,人们都忍不住看向怪形怪状的他,而他们投射过来的目光,又让郎兵看了更火。
就这样,郎兵一路气着回到了土屋,忍耐也到了极恨。
跨进门,郎兵本来打算发泄一番,可是却瞧见桌上有一只木桶,火气竟狠狠地憋住了。
一只大水桶搁到了半天高,成什么样子?郎兵皱着眉走了过去。
「这?」郎兵发现桶子里居然装着一颗碧绿的甜瓜,静静浮在八分满的清水中,看来清凉无比,虽然还没吃进嘴里,就已消暑几分。
一旁的宝驹也爬上椅子,看见甜瓜,忍不住和郎兵面面相觑。
「你们回来了?我拿了一点东西向附近的刘夫人换了一颗瓜,有点小,不晓得甜不甜?」正当两人困惑之际,羽衣从内房走了出来。
这回他从军营回来,她居然还肯和他说话?郎兵怪异地看着羽衣。
「刘夫人跟我说,吃这种瓜退火最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挽起垂袖,两双白晰的藕臂探进了桶子里,重复捞起水来淋向甜瓜,并不断将浮瓜按向水底,「再放一会儿好了,冷点……应该比较好吃。」
退火?冷点儿好?她难道是指着瓜说着人?郎兵不想则已,一想,刚刚才降下的火气又 冲了下来。
「要说就摆明着说,别指桑骂槐!」
「什么?」羽衣抬眸。
「我说什么你知道,别跟我装傻!总之以后我的事你别管!」郎兵极差的语气,令羽衣原来微微扬起的唇线僵在脸上,她睐住他,不发一语。
见她无反应,郎兵只好将头一甩,瘸着腿欲走进内房。「宝驹,来,我正巧找到一把可以切瓜的刀,一起吃瓜吧。」羽衣转而对着已然垂涎不已的宝驹说。
刀?哪里来的刀?灶房里的刀都锈了,她哪来切瓜的刀?回过头,郎兵瞧见羽衣手里正握着一把未出鞘的翘头匕首,他顿时一阵不悦。
「刀你哪里拿的?」他走了回来,并一把抓住她持刀的手。
「卧铺下的箱子里。」他抓得她好紧哟!
「我的东西你以后最好别乱碰!」拿过羽衣手上的匕首,郎兵转身回房,并用力甩上门。
怔怔地看着被甩上的门板,羽衣禁不住想:士兵的匕首不杀人,拿来杀瓜又有何碍?而且无用的兵书摆在箱子里,除了生蛀虫,又有什么功能?
郎兵呀郎兵,你究竟在想些什么呢?不喜欢杀人,却尽往屠场里跑,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