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暑气尚未散尽,马蹄受热跑得飞快。
一阵热风扬起细沙尘土,路边树枝草丛中的鸟雀被惊超,扑扑振翅飞向天际,西边的最后一抹斜阳几乎在霎时隐去,暮色笼罩大地。
他怀中揣着那只翡翠玉镯,一骑当先。
只见天边一片浮云遮月。
过了半晌,夜风吹散了浮云,月色清晖才重新普照大地。
沉湛却猛地感到头部一阵剧痛,如万针齐扎,噬血钻心的痛楚。
眼前蓦然一黑,他从马背上滚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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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源!”
紫瑄从梦中惊醒,汗如浆出,湿透了她身上纤薄的衣衫。
她摸索着披衣下床,心魂不定地走至窗边。
但见满庭蓊郁,月色寂寂,却没有人能给她一个答案。
方才只是一个噩梦吗?
为何她会梦到知源从马背上摔下来?
梦中的情境虽消散了,那份恐慌感却犹在,且伴着猜疑,越来越浓。
她在窗边站了良久,来回踱步,再也无法安睡。
一直到临近卯时,天光隐隐放亮,梦境才被证实不假。沉湛被搀扶着回到常州的宅邸,家丁们七嘴八舌地描述当时情景,她却无心细听,只先命人速请大夫。
过了半个时辰——
“如何?”紫瑄陪着大夫出来,忧虑至极。
年迈的大夫捋一把白须,连连摇头,“奇怪、奇怪……我行医多年从没碰上这样的病症。”
她的忧虑更深了,“可他不是头痛得厉害?”
“时而痛,时而不痛。”大夫拍拍身上的草药箱,“我没辙了,只能开几帖安神压惊的方子,你们将就着抓药熬汤,好歹有些功效。”
陪着大夫步出外厅,紫瑄满腹心事,缓慢地回到房中。
已入卯时,夏日里天亮得早,屋外已有雀鸟啁啾,风过庭院,吹落叶尖上的夜露,不时响起咚的一声轻响,极其清脆,在一片寂静里清晰地传入耳中。
回来的路上,在亥和寅两个时辰,沉湛的头痛总共发作了两次。而此刻,他平静地躺在床榻上,经过一夜折腾,早已昏昏睡去。
她在榻边坐下,专注地看着他的俊颜,不知不觉流露出怜爱的神色。
除却庙堂毫局在上的身分、社稷辅君之忧,她终究仍是个女孩子,为情所系,为自己心爱的人牵肠挂肚,本来就是天底下最正常的一件事。
她守在床畔许久,直到沉湛醒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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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入一更天。
窗外是冷月清辉,窗内却是芙蓉帐暖。
紫瑄依偎在沉湛的胸前,低低地道:“奇怪?你的头痛总共发作了三次,昨晚在亥时,今日在寅时及未时各发作了一次,难道……难道是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他反而失笑,忍不住逗她,“紫琼,你可是孔府门生,子不语怪力乱神。”
“唉,关心则乱……”她幽幽叹了口气。
到了二更天便又是亥时了,他的头痛可还会再发作?
“我向来是不信那些神神鬼鬼、命理天数的。”他轻扯起唇角。
她皱眉,“但这病来得莫名蹊跷,又查不出病理所在,我实在担心……”
“担心什么?”沉湛轻吻她柔软的发丝。
紫瑄却倏然坐直身子,福至心灵,她想起一个人来。
云石老人!
“知源,”她苦笑,“我们不该忘了贝贝的师父。他的医法高妙,若是向他求救,一定可以想出良方的。”说罢,她披衣下床,点亮灯,在桌边匆匆写就了一封信。
“这样也好。”他看完信,把信纸放回桌面,“反正姑且一试,宜早不宜迟,我这就派人送往杭州。不过,要是他们师徒俩已经启程前往云南……”
“那也无妨。”紫瑄接口道,“我再修书一封,请我爹爹帮忙,从杭州往云南的横断山路程遥远,他们一老一小脚程没那么快,派人加紧搜寻一下,应该能够找到云石老人的。”
第八章
而此时,在醉花阁内,沉湛的那位三叔却正和阎合一干人等把酒言欢。
醉花阁是常州最出名的风月场所。
沉德沛亲自持盏为阎合斟满,口中犹道:“这次全赖阎大人,替我出了一口恶气!”
他似笑非笑,“三爷言重了,其实不过都是些上不了枱面的小把戏。”
巡抚宓谦已先回了苏州府衙,此处在座的还剩下常州知府贺东林。
沉德沛忽然又露出一丝忧虑之色,“阎大人,不瞒你说,这次大人替我教训了知源那小子,我心里自当是感激不尽,不过我家里……”他吞吞吐吐,“唉,我在家真的日子并不好过,我娘她最是心疼孙子,我怕这件事倘若出了个好歹,又或者知源因此落下了什么病根,总难免提心吊胆——”
“三爷何必如此小心?”阎合却眯起一双凤眼,阴凉地冷笑,“我早有言在先,不过替三爷‘教训’一下后生晚辈,自然不会无端取了他的性命。只需十五日,十五日后头痛便会下药而愈。”
贺东林在一旁帮腔,“沈三爷尽管放宽心,阎大人岂会是没分寸的人?”
“哦哦……”沉德沛也怕得罪人,赶忙陪起笑脸,“如此我就放心了——”
阎合慢条斯理地夹了菜,笑着提醒“三爷,眼下又快到亥时了。”
亥时。正是沉湛中的那种巫蛊之毒会发作的时辰,可以预见,他必定又会头痛得厉害。
沉德沛忽然一击掌,仆从连忙取出两只雕花木盒,他亲自捧到桌上一一打开,讨好地说道;“阎大人、贺大人,这两份薄礼下成敬意,还望两位大人笑纳。一来是答谢阎大人的帮助,二来也预祝日后我和几位大人们合作愉快。至于抚台大人那里嘛,我也不会忘记的,另有准备。”
两只沉水木的雕花盒内装的是一对夜明珠,如鸽卵大小,一看即知价值不菲。
贺东林和阎合对望了一眼,不由得抚须,笑逐颜开。
阎合却没有流露异样的神情,只不冷不热地微笑,“其实我们三人中,抚台大人是最紧要的,既然三爷对抚台大人另有准备,我和贺大人自然也就放心了。三爷这一番盛情,我阎某记下了。”
贺东林阐上了自己的那盒,“不错,只要抚台大人那真不出纰漏,我和阎大人一切好说话。”
三个人就这般把酒言欢,不觉窗外的夜色越来深沉,阎合醉了酒,先行告辞离去。
他府上的家仆轿夫抬着轿子抄小路走过一段暗巷。
忽然间,前面的两个轿夫吓得四条腿一齐打哆嗦,慌张地停了轿,“大、大、大人,不好啦!”
阎合一把掀开帘子,借着酒意怒气冲冲地大喝,“慌什么?出了什么事?!”
“大、大人!”其中一个轿夫已吓得瘫坐在地,“刚才好像有一个女鬼从前面飘过去了!”
“混账!”他气得一把将轿帘甩上,“朗朗乾坤,哪里来的冤魂厉鬼?你们定是看定了眼,还不快拾轿子赶路!”
四个轿夫勉强站稳,旁边一个提灯笼的却哆嗦得差点连火都灭了。
刚走出几步,轿夫们又惊骇得停了轿,其中一人慌道;“大、大人,这回不会错,这里真的有鬼呀!”
他边说边挣扎着直往轿边靠,提灯笼的连灯笼也不要了,五六个仆役轿夫一齐挤在轿边。
阎合扯开帘子,“你们要造反啦?”他刚骂完,抬眼见到巷口一个细瘦的暗影缓缓飘过,一时酒壮人胆,倒不觉得害怕,只冷笑问道:“什么人?敢在我面前装神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