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琴和小鼓交错成的舞曲袭过来,大公及身边的人马上陷入惬意的声浪中。杜塞尔温文有礼的回应,其动作洗炼优雅得令人折服,即使在大公身边也丝毫不减抢眼的程度。以白色为基调的礼服非常适合他,简单的剪裁把身躯的线条衬托得恰到好处,艾瑞着迷的看着,尽管肤色还是自,但他的体格想必变得更结实了。
杜塞尔变了。
一年的岁月当然不会对他的容貌产生影响,但他说话的态度和表情变得世故了。稚嫩、任性的线条再不复见。动作的流畅感是天生的,艾瑞已经很习惯了,但现在杜塞尔身上却多了高贵的气度。
杜塞尔回过头来,两个人的眼神一瞬间相遇,艾瑞却清楚的读出那如冰般的眸子中写着不耐烦。
艾瑞想笑,杜塞尔某些地方还是没变,但其它地方呢?
交会也不过是瞬间的事,杜塞尔马上又转头接受别人的致意了。
像什么样子。艾瑞警醒过来,在心里骂着自己。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是瞪着杜塞尔发呆的时候。如果为了这种小事就心猿意马,还有资格统领军队,站在凡提尼大人身边吗?他敲敲自己的头,硬是把纷杂的思绪压下去,终于感到自己恢复了点平常的姿态。
黄昏时,德雷斯悄悄来到他身边,低声说道:「我要离开一阵子,这边就拜托你了。」
从德雷斯的语气听来,等着他的绝不是什么风流韵事,艾瑞不动声色的点了下头,便将注意力转回大公身上了。
夜幕渐渐笼罩了大地,但人们燃起蜡烛,点起火炬,依然宴饮作乐。从大厅望出去,暗沉的窗户像一落落的剪影,夜的冰冷被阻绝在外,梦般的遥远。看着外面的影影绰绰,有时会让人产生错觉,以为这里才是真实的世界,如果踏出门去,反而会掉进无尽的虚无中。
艾瑞一直没机会和杜塞尔说话,后来一忙也把这件事忘了。接近午夜时,德雷斯无声无息的溜进了大厅,他换了衣服,也许之前的被血弄脏了。
「辛苦了。接下来的就交给我吧。胡德也差不多要回去了。」
「好的。」艾瑞点点头,信步走向桌边取酒,然后才想起杜塞尔的事,但大厅中已经见不到杜塞尔的身影了。
艾瑞并不太惊讶,在不失礼的范围内,杜塞尔一向是能多早走就多早走,其实大厅里的人也开始减少了。理论上大公离开前是谁都不许走的,但也没人认真去遵守就是了。但艾瑞仍不免失望,好不容易才有机会见面的,杜塞尔起码也该多留一会儿才是,那是说,如果他也同样想见艾瑞的话……
他从一个隐蔽的侧门溜出去,清冽的夜风直袭上来,他深呼吸一口气,感到清爽不少。虽然大厅里因挤着人又燃着火使空气有点污浊,但这并不是令他胸口窒闷的唯一原因。
他在外头站了一会儿,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原本想就这样回家去的,但走到中途他又改变了主意。如果……杜塞尔根本没有离开,只是像以前一样,受不了人群的暄闹而躲到僻静的地方去了呢?
这是赌注,他想着,一边转进隐在凉亭后方的小路。这次的见面将不会是结束,而是一切的开始。也许杜塞尔有没有在等他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这个约定在他心中日复一日的惦着,以致它的意义早已超过原有的份量。过了几个转角后,他已经来到没有灯火的地方了,但借着星光,他还是看得到脚下的路。他沿着墨黑的玫瑰树丛慢慢走着,直到听见潺潺的流水声。
他停下脚步,在凝住了一切的黑暗中,定定的注视着那抹金色的微光。
事后想起,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能这样恰到好处的寻见杜塞尔的所在,也许是不觉中养成的习惯,让他总是知道杜塞尔会往什么样的地方走,也许是强烈的思念作了他的引导,也许只是巧合——
池边的人被他的脚步惊动,回过头来,脸上有着惊慌,还有近乎无辜的茫然。艾瑞愣了一下,顿时明白过来,杜塞尔是在害怕呢,他们都在怕一样的事啊。
这个领悟让他笑出声来,他多么傻啊,竟然没看出杜塞尔的心情!竟然为子虚乌有的事担心了这么久!
杜塞尔抬起头瞪着他,他被艾瑞的笑声弄得不知所措,连语气都尖锐起来。「你怎么会来这里?!」
「你不是在等我吗?」
杜塞尔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他竟如此肆无忌惮,有一会儿他似乎要生气了,却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艾瑞听到他因紧张而稍微变调的声音,但他没来得及听完就将杜塞尔一把揽进怀里。衣服上的饰品撞在一起,发出清亮的声音。真实的温度,真实的触感。杜塞尔回来了。太过幸福的感觉让艾瑞几乎害怕这是梦了。他放开杜塞尔,仍紧紧注视着他,好象怎么也看不够似的。而后,杜塞尔轻轻笑了,他会意过来,也跟着笑了,两人像是说好了一般,并肩离开被玫瑰花丛围绕的一方小小的黑暗,并肩走回仍笼罩在金色光辉里的厅堂去了。
「我回来了。」
话说出口他才发现声音抖得厉害,他惊慌的清清喉咙,想着还得说些什么,随即被猛烈的拥抱阻断了思绪。
他屏住了气,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只感觉到那温暖的躯体,和用尽了全力,几乎要把他体内空气都挤出来的手劲。毋需言语,他已经知道自己先前的忧虑是多么可笑。他安心的闭上眼睛,将头靠在恋人肩上。
「艾瑞……」
***
杜塞尔在清晨的冷冽中醒来,瞪着上方灰蒙蒙的华盖。
浅眠后的倦怠感还残留着,他一时无法起身,便又闭上眼睛。窗外的鸟鸣打破了沉滞的空气,初起的阳光透过窗缝,在地上拉出一条透明的金线。美梦过后的空虚感像根刺般扎在心口,不安稳的睡眠让他的头隐隐作痛,他烦躁的掀起被盖下床,抓起管家备在一旁的衣服。
回到梅瑟城已经三天了,他处理了许多纸面上的事务,接见了一些必要人物,还进宫去会了一次大公,就是没去找艾瑞,甚至没让他知道消息。
他害怕。
随着约定之日的到来,满溢到无法承受的思念,却开始变得摇摆不走了。
信心可以在一瞬间变得高昂,但要持久却很困难。他在对艾瑞道别时的心情,也好象随着时间过去而掺人了杂质一般,渐渐模糊不清了。
这一年间,两人只有极少数的书信往来,杜塞尔当然写不出什么浓情蜜语,顶多就是报告自己的近况,倒是艾瑞写了不少学院中的趣事。杜塞尔没想到,他生活了一年且觉得十分无聊的地方,透过艾瑞的眼睛看来竟换了一副模样。这让他再度体认到两人根本上的不同,并深深感到不安。
也许艾瑞的热情早就冷却下来了……
也许艾瑞早就忘了约走的事情……
也许艾瑞早就另结新欢……
他一拳捶在小几上,烛台应声而倒,翻到了地上。刺痛和噪音阻断了他的胡思乱想,他直起身,逃避般的快步走出房间,开始计划今天的行程。
才走下楼管家就通报有客人来访,他还没来得及问是谁,就看到高卓走进了客厅。杜塞尔翻了翻白眼,毫不掩饰脸上的厌烦。这些天造访这栋宅邸的亲戚多半不怀好意,当中又以这位苍白、浮夸又暴躁的堂兄最为难缠。前两天杜塞尔都还能耐着性子虚以委蛇,但很不幸的,这天早上的他的脾气正恶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