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进大厅,把愈发高昂的暄闹声留在厚重的石墙外,在轻声的谈话和高雅的微笑中得到暂时的庇护——在他眼中这也不过是两害取其轻罢了,他害怕下人的粗鄙,又厌恶上层人士的勾心斗角。大厅四壁插着火炬,墙上挂着以神话和庆典为主题的织锦,从花园和附近森林得来的装饰恰到好处的散布四处,食物和醇酒的香味从长桌上散发出来,轻快而有节奏感的音符像是触摸得到的在空气中回旋着,杜塞尔皱了下眉,挑剔的朝竖琴手的方向望了一眼。厅中多是受邀而来的宾客,康妮和韩诺在人群中间,已经开始跳起舞来了。
「杜塞尔,可以陪我跳舞吗!」
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把杜塞尔吓了一跳。他转过身,达芙妮已经换过衣服,包裹在一袭可爱的红色长裙中,她大概刚从外头进来,湛蓝的眼睛还留着狂放的光芒,精心整理过的头发有些凌乱,身上沾着零碎的花瓣和烧过的木屑。
「你不是跟艾瑞在一起吗?」
「他呀,早不知玩到那里去了,别管他,我们去跳舞吧!」
杜塞尔还没回答,她已经挽住他的手,往大厅中央走去。先前的曲子已经结束了,接下来的是群体的双人舞。康妮和韩诺似乎不觉得累似的,兴致勃勃的准备再跳。男女面对面转圈,分开,和身边的人换舞伴,再绕回来——几轮过后,康妮成了他的舞伴,看着她捉狭的笑容,杜塞尔只觉得一阵无奈。
「进行得还顺利吗?」她果然抓住机会问了。
恶作剧的念头突然闪进他心中,他凑近康妮,像在泄漏重大秘密般的低声说:「我被甩了。」
「咦?」康妮瞪大了眼,抓住他想问个清楚,但交换舞伴的时间已经到了,杜塞尔愉快的对她笑笑,将她交给下一位男士,回头接住达芙妮的手。
舞曲进行到一半,艾瑞跟着几个朋友进了宴会厅,杜塞尔远远看到他站在门边,跟熟识的人打着招呼,他全身一紧,突然很想抛下达芙妮走过去。好不容易见了面,却是这样可望而不可即,从黄昏到现在,他们甚至还没好好说过一句话。而后艾瑞转过头,眼光捕捉到了人群中的杜塞尔,便定住不动了。杜塞尔匆匆低头,仿佛做了坏事被逮到一样,突然就鼓不起勇气去揽达芙妮的腰了。等他再度抬头,艾瑞已经不见了。
一曲结束,杜塞尔将达芙妮送回场边,正想离去,衣袖却被抓住了。
「还有事吗?」杜塞尔停下脚步,询问的看着她。
「啊。」发现自己做了矢礼的事,女孩连忙放开他。「对、对不起。」
「没关系。」
「我——」她欲言又止,脸显得更红,但并不全是因为跳舞的缘故。犹豫半晌后,她终于下定决心般的抬起头来。「我——」
杜塞尔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很快抬起手,阻止了她即将说出口的话。
「咦?」
杜塞尔注视着那双美丽的棕色眸子,感到自己的决心又开始动摇。说出这句话后,就等于把那扇机会之门关上了。他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顺从的走向别人为他安排好的道路,只要他留在这里,接受这个可人的女孩,而不是拿自己的感情和身份,去作这不知成败的赌博——
「对不起。」
达芙妮惊愕的睁大眼,好半晌说不出话来,脸上出现与方才不同的红晕,杜塞尔想他大概要挨巴掌了,但过了一会儿,她却突然放松下来,唇边现出一抹笑意。
「也许这样说很奇怪,但你看起来有精神多了。是下了什么决心吗?」
「可以这么说。」
「也更有魅力了。幸好我还没成为你的俘虏。」她微微一笑,却掩不了落寞。「我可以知道那个幸运儿是谁吗?」
杜塞尔微笑着摇了摇头,又说了一次:「对不起。」
「那我只能祝你幸运啦。」
「我也希望如此。」杜塞尔对她行礼,转身离开。
大厅中四处不见艾瑞的身影,八成是到广场上去了,杜塞尔走出大门,立即又停下脚步,畏怯的看着阶梯下头的阵仗。外头的人似乎比刚才更多了,要在当中找人根本是难如登天。他正想掉头回去,火盆边却映出了他的目标,他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带着壮烈的决心走下去。
他行进得很慢,在人群中开出一条道路比原先想象的困难得多。吵杂的舞曲震得他头脑发胀,他痛苦的皱起眉,无法理解为什么其它人能在这种噪音中笑得如此开心。不出所料,他还没近那里,艾瑞就不见了。他不死心的走了一圈,不时停下脚步张望,仍是徒劳无功。广场中央,几个小丑正在互抛面粉球,准头一偏就砸了杜塞尔一身,围观的人一阵鼓掌大笑,纷纷举杯祝他好运,但杜塞尔可笑不出来,这个小意外彻底磨光了他的耐心,偏偏此时又有一队跳舞的人经过,挟着他一路到了中庭边缘。他使尽最后一点力气才挤出去,跌进树丛后方,在暗影中暂时得到了庇护。他不禁埋怨起自己的愚蠢,就算艾瑞真的在外面的人群中,明天再见他也不迟啊!
他拉平身上的衣服,举步朝外走,打算回主屋去,却撞上一个高大的身影。
「杜塞尔?」惊讶的声音传入耳际,艾瑞看着他狼狈的模样,无法克制的扬起了嘴角。「真难得,你竟然会参加这种活动!」
「我才不想参加,我是在找——」发觉自己差点说了什么,他连忙打住,不禁生气起来,今天真是丢够脸了!
「找什么!」
「没什么?!」
艾瑞没再说什么,他靠在树篱边,注视着广场上的人群,不经意般的挡住了外头的声音和光线。火光清晰描出他的侧脸线条,也将他的眼睛映得闪闪发亮。他已经洗过澡换过衣服,但手上还缠着绷带。
「你受伤了吗?」他忍不住问道。
「啊?」他疑惑的看了杜塞尔一眼,而后才想起来似的抬起手。「啊,你说这个?没什么,还比不上被德雷斯揍的痛呢。」
看绷带缠绕的面积,杜塞尔知道事情绝没他说的这么简单,但艾瑞仍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这点小伤都受不了的话,还做得了什么事情!」
他说话的时候,掉下来的浏海盖住了眼睛,这段时间他的头发长了不少,艾瑞不耐烦的把它拨上去。杜塞尔不自觉盯着他的手,像是被那单纯的动作蛊惑了一般。感受到他的视线,艾瑞停下动作,回过头来,两人四目相对,杜塞尔猛然醒觉,连忙移开目光。
「听狄洛说……你和达芙妮走得很近?」
原来事情已经传到他耳里去了,杜塞尔一阵无奈,正犹豫着要不要说明,脱口而出的却是:「你很在意?」
艾瑞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的表情被暗影掩住,看不出他在想什么。杜塞尔知道自己又说错了活,不禁惊慌起来,他怎么老改不掉这种习惯?但辩解更不是他擅长的事,他只得低头等着风暴降临,艾瑞会生气的吧?任谁听到这种话都会生气的。
「是啊,我很在意。」听到的却是慢条斯理的声音。艾瑞双手抱胸,靠在树篱上。「我是个烂人,连自己的妹妹都会嫉妒。」
杜塞尔感到喘不过气来,连抬起头的勇气都消失了。为什么他就不能像这个人一样,坦率的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