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都知道了?!……」扶风猛地抬头,目光如炬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也许人人都觉得,是日升宁欠了我的,可是我却知道不是这样。多年以前,我的容貌身形自「长成」後并没有成为匹配得上我身份的美人,就连当日显现出的女体都有退化之势。五官只是一味普通的雌雄莫辨,身材更是平板得可怜。这样的和亲公主,入了日升的後宫,也难怪他在新婚之夜便给了我难堪。
只是这样倒也罢了,可是我竟发现自己原本就不明显的女性特征,竟然在日渐退化;成亲後的数十年里,我的身体居然回到了未分化的样子,既是非男非女。
我的身世之谜,终於在天宫里忘忧花开的那一夜被揭开。那夜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与烟罗在一起喝酒。酒醒的第二天,我知道了一切。
我看著镜子里面,一头修剪得齐腰的银发不过是一夜,竟然全数变成了闪著珍珠光泽的黑,流云一般的铺了满地。还有那容貌,那脸,那眼都已不是我所熟悉的美色。身体本来只是发育不良似的瘦弱,现在却是修长挺拔,
原本合身的衣服一番折腾过後已凌乱不堪,松松垮垮的露出被白色肌肤紧紧包裹住的半边肩,分明就是一具极美的男子躯体。
烟罗惊慌的话语,让我明白自己三百年的公主名分,其实不过是一个为了护卫我的善意谎言。
第二章
我的身份,与一个禁忌相关,战鬼……
漫长悠远的战争史,他是一个噩梦。他不属於三界的任何一族,更没有人知道来历。
他的残杀、他的嗜血,是三界最恐怖最黑暗的传说。战争不过是他无聊时的游戏,等他玩腻了就会毫不留情的转身走开,空留下一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如同无人知晓他从何处来,他离开後去了哪里,也是一个谜。
没有人知道,「战鬼」其实只是战魂的变体之一。战魂是为万战之主,均分善、恶。为男,主恶,若意不能持,化厉鬼,荼毒生灵;为女,主善,若心息性宁,得挚爱,安乐於世。新胎一般会在百年时苏醒,最终是否扰乱天下,除了性别,还赖成长境遇与本善之心能否压过邪意。
我的母妃,战魂怨伶,便是上一代传人。善良的她自囚於人间,直至一日於山谷溪流中救回一名清俊的重伤男子。
不忍伤害虽然知晓了自己真实身份仍苦苦纠缠的爱人,带著谷中的忘忧,母妃来到魔界,原本以为就这样日久天长的相依相守,平生足矣。可是,负荷的力量过於强大,就必须不断通过生育轮回更换新的躯体继承精神,这就是战魂一脉千万年来的传承之道。我的即将出生,打破了一切。
三界多年以来内部的弱肉强食,再加上战鬼频出,母妃察觉到体内极恶的一部分日渐苏醒,即将凝结成下一代战魂传人的『灵』,毋庸置疑,必为恶鬼。纵她勉强压抑千年,终需传世。而这一世,战鬼必要毁天灭地。
只是,眼见自己的孩子即将出世,却注定要一生双手沾满鲜血。不知道怎样爱人和被爱,不知道珍惜为何、依恋为何、欢笑为何。杀戮,逃避被杀,再杀戮。血海漫天,只留仇恨是生命的唯一主题。
我是父皇与她的孩子,只凭这一点,她已无法置之不理。最终,抱著对魔子性别特质的最後一丝希望,母妃选择提早了我的出生:先是削弱先天,又在我出生後立刻将我的一半力量封印於某处,以保在我出嫁之前灵性不足以苏醒,而且可能永远取不回全部力量。
知道这个秘密的,不过三人,母妃、烟罗和父皇。
安排了这一切,母妃付出的代价是折损自己诞下我後的一百年生命,硬撑到我的百天,坠崖而亡不过是个必然的意外。父皇原本以为,只要我嫁给宁,这一世便可无忧无虑。
一瞬间,父皇多年的痛苦、执著,了然我心。只可惜精心计划了这麽多年,步步为营的只为给我幸福,终究还是……为魔为神,我们已强大到可以掌控人类的命运,冥冥之中,我们的命运又掌握在何人之手?
带著母妃不知加持在何处的另一半封印,我离开了烟罗。毕竟我还是魔族,在这人间生存还是不难。已将我视为无物的宁怎麽也不会费心来查探我的存在,还可不时回去见见烟罗,虽然免不了每每被斥责一番,倒也逍遥自在。
百年徘徊,最爱探幽,某日竟误入一幽僻绝谷。映入满眼的,居然是一片淡银红的忘忧。仰天长叹──这人间,无论如何也只有一处可得如此奇景。母妃,您终究还是引我前来了。
至此,我便在谷中停留了下来。谷中清闲无事,我日日与花为伴。实在闲久了,我便到书房随手翻翻母妃留下的手札,看得越多也就发现战魂一族越多的秘密。
那一日,正在谷中酒的我,猛然一怔,花瓣从指缝簌簌抖落。只瞬间,我感觉无形中数道气流冲入了我的体内,激醒体内某一部分;身体内的力量在急遽增加,嗜血的欲望却扼住了我的心魂,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感觉到了烟罗垂死前那一脉渐渐微弱淡去的气息时,我明白了,原来,烟罗便是我的封印。
我以为是日升宁的罔顾人命,因他手中刺向烟罗的、那把透胸而过的无情利刃,令得结合了父皇、母妃二人之力才一直被压制的本我最终苏醒。於是誓要化身厉鬼为烟罗复仇,我一面设计逼得日升宁亲手唤来「血引」替我搜刮精气来唤醒带著烟罗记忆的扶风,我的魂卫;顺势耗损了天界军的大半元气,算是送了一份礼物给觊觎天界良久的皇兄。
可是尘埃落定,我才知道:原来,我才是被设计得最惨的那一个。
苦笑著,我一手遮住眼睛,「我当初竟不知道,烟罗的血原不是红的!她是死前服了『噙血』,呵……飞华,魔帝,我的好三哥……这世上除了他,谁会有魔界奇毒噙血?谁又会有能力让烟罗服下噙血?」这话,竟是自己亲手掀开心中原掩得死紧的一处伤口呢。
不想看到扶风的惊恐,我的声音低下去,渐渐化作了微弱的呻吟。几乎就要撑不到说完……几乎恨不得自己就此窒息……烟罗为了爱情背叛我,可她用生命来道歉……不管我接不接受。
她没有错,扶风更没有错,错在飞华……可是为什麽,我却恨不起来?被亲人背叛的人,只能怨恨自己呵!
「您,唉……何苦要知道?」扶风是在心痛吧?他伸出手,却不知该否抱住我。
我的笑容想必甚是惨淡,「那麽红的血……烟罗的血,那麽多个夜晚在梦里纠缠著我……原来竟是我错了……」
是,我不该挥挥衣袖,灭了宁的家国;可是苦心利用我的却是皇兄,多麽可笑。呵呵,亲如手足,却为了权势不惜伤害深爱著自己的女人去利用自己妹妹。烟罗不过是三哥用来操控我的棋子。在他眼中我是如此冷血之人,烟罗不死,我怎麽会插手天魔之战?他又怎麽能顺利拿下日升?
强烈的痛苦趁著醉意翻江倒海地淹没了我;我感觉得到那种可以扼死人羞愧,那种,被亲人抛弃的羞愧,我拽著扶风的袍角,「为什麽要这样对我?他是我的亲哥哥……为什麽不要我,都不要我?……」一遍又一遍问道,直到醉入他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