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书?你偷它有什么用?”蓝濯天皱了一双柳眉问道。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偷?只想找来看看。”蓝濯彦叹道。或许他自小鲜少与人接触,形成了这寡情冷淡的性子,只有面对血缘相通之人,才会软下心肠,和她说话连声音也要柔上三分。
“这上面所记的不都是些妖魔鬼怪之物,你又不是一心想要成仙,怎么突然想要看这天书?”蓝濯天追问道。
就在此时,蓝濯彦忽觉左腕一热,合着脉搏突突疾跳了数下,似是要告诉他,那妖怪又要寻来了……心下一急的当儿,口中不经意间便道了出来:“因为我想知道,什么是‘血魂’……”
“‘血魂’?”濯天不解地看向蓝濯彦的腰间——为了早一日脱离师父的掌控,他与‘血魂’几乎形影不离。
“这——我说的‘血魂’并不是指你我手中这对雌雄宝剑,而是——”话只说了一半,蓝濯彦顿了一顿,又觉根本解释不清,也不知应该如何解释。总不能就对濯天说是他被一个妖怪搅得心神不宁,想要弄个水落石出!
二人正如此面面相觑着,一阵暗含了三分戏谑、两分得意、外加五分挑衅的笑声突如其来地直闯而入:“哈哈哈哈,你要找的当然不是剑,也不是你自己,你是在找我,因为我让你心绪不安!”
这一笑,笑得嚣张狂妄!这一笑,笑得好似一把利剑,狠狠贯穿了他们二人!
他们本是一体阴阳双生子,尽管降落人世,依旧藕断丝连,血脉相依;他就是她,她亦是他。而那妖怪就这般出现在他们面前,出现在那硕大银盘般的月下,比刀刀剑锋美得更加邪佞锐利,生生将他们之间的羁绊拦腰斩断!从此以后,他便只是他,她也只是她,不再是彼此。
“痛!”
蓝濯彦与蓝濯天都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觉得那一瞬全身剧痛,痛得撕心裂肺!痛过之后,喊出之时,一切却又突兀地戛然而止,归于平静,仿佛一刻之前的感受不过是一夕的梦幻。
“濯彦,那是——”
蓝濯天回过神,正欲发问,身畔那人却早已飞身而起,腾上半空,喝了声“孽障“,似是受到牵引般追着那银影去了。
她知道,那定然是一种冥冥中的牵引……因为,她也在同时感受到了那股力量。
月影飘摇,流光飞舞。
今日月圆,所以今日的夜色亦比平日多了几分魅惑。花前月下,溪边桥头,处处娇影成双痴情成对,却是人间美景一幅。只可惜,此时这美景已被破了相,一片呢哝软语的温存中竟然多出了一股尖锐的煞气!
“适才你与她交谈之时,神情明明要温润得多。”立在静月湖畔的石桥上,宇文刹开了口。
这又是妖怪的狡计,将他引入人群之中。他究竟意欲何为?只因为在此他无法随意出剑杀他,还是想要用这周遭十数条人命威胁他?
蓝濯彦想着,万分戒备地紧紧盯住妖怪不放。可还未及思考周全,那妖怪就已先猜出了他的心绪。
“我说过,我不吃善人,否则千年修行便会毁于一旦。”宇文刹眯了一双凤眼微笑。
一阵熏风拂过,扬了他那袭青纱白裳的衣袍,竟看得身边两名婶婶婷婷行过,尚未觅得情郎的少女羞答答红了粉面,去时一个丢了怀中绣帕,一个抛了手上花枝。
风都的女子娇俏而大胆,蓝濯彦对此般彩凰求凤的情景早就习以为常。只是,那高大健硕、俊朗风流的男子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包藏祸心的妖怪!那一霎,他几乎蓄势待发,‘血魂’甚至已经微微探出鞘外。直到那两名少女如两只粉蝶,嬉笑着走远,他方才略略松下一口气来,称作犹豫,还是疾步上前近了那妖怪的身。
那妖怪正弯身拾起脚边那枝盛开春花,见蓝濯彦过来,顺势递向他的手中,也不顾他满脸冰霜,兀自道:“芸英如雪,配了你的红衣正好!”
“妖孽——”蓝濯彦咬牙冷笑一声,手中早暗暗运了力,那娇弱花枝到了他的手中,立时化作了狠绝利器,附了咒术,直射入妖怪心房,既快,且狠!射入的同时,掌心不可避免地贴上了妖怪的胸膛——
砰咚——砰咚——强悍而温热的震动传来,原来又是幻术。
赫然明了之时,那妖怪已躲过了他的攻击,强按了他的手道:“血魂,记住,我姓宇文,单名一个刹字,不叫妖孽。”
“你究竟来自何方?接近我究竟有什么目的?”蓝濯彦欲要撤掌,奈何掌心却像被什么牢牢吸附住一般,收之不去。
“天地精华将我孕育出来,我当然是来自天地之间。至于目的,我独自逍遥自在地活了一千年,如今才知道,也不过是为了等待与你相见而已。”
宇文刹沉声浅笑。笑时硬俯了身,逼得蓝濯彦腰后靠了汉白玉的石栏便再无处可避。不过,若想就此将他逼入绝境却是痴心妄想!他的左手始终自由着,但迟迟没有进攻,只是因为他要等待一个时机,绝佳的时机——时机,就在眼前!
人在倾诉衷肠时也最缺少防范,他不知妖怪是否也有衷肠,但面前这个妖怪凝视着他时,眼神确实变得迷离了……迷离得令他的心狠狠抽紧!又有什么悠悠荡开,那轻柔而飘忽的陌生感觉几乎令人恐慌!
他受到诱惑了吗?或许。不过,那一定也只是迷幻心神的妖术而已,绝非他的本性!
因此,即便那颗冷然淡漠的心被所谓气温情柔肠渗透了一角,蓝濯彦却依然出了手,毫不犹豫地出了手——
这次,那妖怪没有躲过他右手中的定妖钉。那钉来得好似疾风骤雨,冷厉地钉入了他的左胸。血并没有马上渗出,而是过了一会儿,才缓缓从衣下透了过来,如水波一样晕染开,边缘有些起伏,像是花瓣。
刚刚,他说那白花配了他的红衣正好。眼前,红花映了他的白袍,却有些触目惊心!
好似有意的,一阵夜风恰好吹过,鼓动着那如火红衣。蓝濯彦下意识地一颤!抬眼看向宇文刹时,瞳仁深处莫名闪过一丝惊惶,连他自己都尚未自知的惊惶!
“妖孽,领死吧!”人类总是本能地利用他人的凄楚来安慰自己的脆弱与悲哀。在往昔的二十二年中蓝濯彦都是坚强的,却只在这一刻,他惊觉到了脆弱感的可怕!即使在他厉喝着准备将第二颗定妖钉打入那妖怪的胸膛中,也依旧摆脱不了居于弱势、遭到强行牵引的恐慌感,以及撕扯到血肉丝丝分离绽开的阵痛!
痛?
为什么痛?何来的痛?痛的怎会是他?
蓝濯彦迷惘了,不知一丝鲜红正施施然爬过他的唇,将那些纤细而稠密的纹路染得艳丽夺目……
“今日要领死的应该是你!”
几近失神呆怔的一瞬,空中一声断喝直插而入,恍若一阵惊雷!此番便不止是蓝濯彦,连周遭那谈情说爱的对对鸳鸯,甚至石桥下的湖水都被震撼了!
雷到,雨至,掀起怒涛万顷!
再举目望去,那立于浪尖狰狞咆哮的正是一只绛紫色的妖怪!那妖怪张了口,吐出一股乌泉。那股乌泉疯狂地向前奔涌,化作无数漆黑的毒箭,齐向蓝濯彦射去——
“小心!”两个字,却是一高一低两个声音同时喊出。
一个是宇文刹,另一个,是濯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