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兰有一双细长的凤眼,深蓝色的长衫手工精细,他看人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微昂起脑袋,有那么几分目中无人。
蓝追自第一次在武林大会上见到唐兰,便对他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厌烦。唐门中人一向谦虚有礼,这个不可一世的唐兰实属异类。
“神木林常年有浓雾保护,外人在林外根本看不清其中的障法。在下研究了月余,却毫无所获。”唐兰语带懊恼,“看来我们要想进入林中,只能抓一个魔教教徒带路。”
“既然已经敌我分明,想必他们也早有防备,只怕没那么容易。”
“唉,敌暗我明。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等待了。”德远方丈看着满面愁容的方唤天。“方堡主无需对令小姐的安危担忧,方云轩若是想加害于她,也不会费神把她掳去了。”
听人提起那个人的名字,蓝追心底猛然一震,被撕裂的疼痛感又蜂拥而来。眼前众人的讨论再也进不了他的耳中,默默地站起身,不声不响地离开了正厅。
只有唐兰注意到了他的离开,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睛。
***
蓝追漫无目的的一直走着,待回过神来,才发现不自觉的又回到后山的那座小木屋前。山水河流都未曾改变,世上最善变的,竟然是人。
林中的一草一木,似乎都刻着方云轩的影子。蓝追伫立原地,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便想起了他在湖中嬉戏的样子。一言一笑,无不深刻入骨。
这两日他夜不能眠,闭上眼睛,便是那日自己的破空刀砍在他身上的情景,那人不闪不躲,任由身上的血汩汩流出。蓝追在他的眼中找不到歉意,只有倔强。若不是他立刻离去,只怕自己会不受控制地把他抱入怀中。
恨他的欺骗,像傻瓜般被他耍得团团转,以为自己对他来说是特别的,却未想也是他复仇中的一颗棋子而已。
恨蒙蔽了理智,在后悔莫及时那一刀已经挥了出去,强自收回内力的结果是伤了自己,却也没能避免伤害到他,那一刀结结实实地砍在了他的身上,也割裂了自己的心。
恨他的绝情,却掩盖不了爱着他的事实。
破空砰然出鞘,蓝追像要宣泄心中的燥闷般低吼一声,挥刀在林中乱舞。刀刀生风,剑气如虹。待柳絮落尽,冥然天际已经布满流霞,他微微呼着气,徒然跪倒在地。
得天独厚的蓝十三第一次落下了泪水,只是那个他费尽心机去爱的人,永远也看不见。
***
自从灵隐教亮了底牌后,江湖上便再无一日安宁。正邪两派厮杀抵斗,两边每日都有无数死伤。无奈这些出来挑衅的多是灵隐教的徒众,没有一个进过神木林。
方云轩为了安心养伤,没再踏出过神木林半步。林外不时聚集了一些各派的弟子,耐不住性子的冲林口破口大骂,林内安静的多,对其充耳不闻。
这日夜空漆黑一团,神木林外又聚集了二十多个人,叫骂一阵后随即生火烤起捉来的兔子,只见神木林中,缓缓走出一个人影,火红的身影,面如雕玉。
一众人马上如见猎物般大喜,纷纷丢下手中酒肉拔出武器。他们已经在林外守了半月有余,里面连只老鼠都没爬出来过,耐心早就被磨光了,如今见走出个大活人,无不喜出望外。活捉了他套出林中阵法,剿灭魔教指日可待!
“三更半夜在人家门口狂欢,不觉得失礼吗?”红衣公子微微一笑,说得云淡风清。
在场之人多半是各派上不了台面的小弟子,未参与过方家堡一战,自然不会知道这长得邪美的男子正是灵隐教的护法之一。
大伙见他一派斯文又弱不禁风的模样,无不摩拳擦掌。
“哈哈哈哈,我道是什么人物。难道灵隐教那几个凶残的长老被杀了后,只剩你这种书生了?”
戏言一出,众人的笑声却都卡在了喉咙里,惊骇地瞪大了眼。
说话之人仅愣了愣,惊觉喉间一阵刺痛,刚想抬手去摸,却听见啪的一声,血便从喉处喷洒出来。
连惨叫的机会都没有,便无声无息地到了下去。滚落在地的头颅,仍惊恐的大睁着眼睛。
一股阴寒之气,从每个人的背后升起。齐齐向那红衣男子望去,只见他唇边笑意满满地扫视众人,手中不知何时出现的银笛发出寒光。
“你……你就是那个宫曲臣?”人群中有人低吼。
武林中人一谈起西域魔笛,有几个人不闻风丧胆?
话音方落,火红的身影便腾空而起,霎时林中便是一阵刀光剑影。声声惨叫起落,不消半刻钟的工夫,二十多道人影便一一倒下。
宫曲臣把银笛又别回腰间,拍了拍身上的灰土,没有多看那些尸体一眼,又转身消失在黑暗里。
一踏入房中便发现方云轩又在发呆,最近他总是不知想什么想到出神。看着他恍惚的样子,不觉的叹息,自己不管怎样努力,都不能占据他心里最重要的位置。
方云轩听到那声叹息便立刻回过神来,见到宫曲臣不知何时站在自己床前,一脸忧愁。“还没休息?”
宫曲臣摇摇头,坐在他身边,“狗叫得我睡不着,出去打狗了。”
方云轩闻言失笑,“你这种冲动的性子,只怕早晚要吃亏的。”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即问道:“怎么了?”
“逍遥……你心里,是不是有点后悔了?”宫曲臣轻声的试探。
“后悔什么?”
“后悔……与他为敌。”
方云轩一愣,略垂下眼,“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
“因为我感觉到你变了。”宫曲臣别过了脸不去看他,“从前的你,脑海里永远只有报仇这一个念头,可是现在,已经被他取代了。”
“不……”
“你不用急着否认,我比你还了解你自己。”他打断他,声音带丝苦涩,“你最近总是容易出神,连别人接近都感觉不到。我知道,你在想他。”
“曲臣,我……”他想狡辩,却发现找不到借口。
宫曲臣忽然露出一抹自嘲的笑,“莫非是师父这派受了诅咒,我们似乎,都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呢。”
方云轩的脸上闪过内疚的神色,张开了口,却什么都说不上来,最后深叹一声,只能拥住身旁人的肩。
宫曲臣的头自然而然地靠在他的肩膀上,唇畔映上抹满足的笑容。“逍遥,刚刚我出去,发现今晚的月亮好圆呢。”
在这晨昏不分的地下里,是永远也见不到那璀璨的月光的。
方云轩静静地拥着他,黑暗中耳边传来的呼吸声渐渐沉稳,肩膀上的重量越来越重。
入了夜的地下总是透着股阴凉,任是什么钢筋铁骨的身体,在这鬼地方住久了都会落下一身病来。当年师父通天子的恶疾,想来也与这阴冷的地方脱不了关系。
方云轩轻轻地把宫曲臣放在床上,拉过被子仔细地为他盖好,在黑暗中缓缓低下头去,吻上熟睡中那人的额际。
满腔温柔的一吻中,有愧疚,也有疼惜。
除了那已经放逐在别人身上的心,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
皓白星辰,满月当空。
入了秋的夜风寒凉刺骨,背靠着竹干,手中抓着坛烈酒,对着空中满轮明月发呆,满目忧愁。
许是醉意朦胧,以至于有人从当空掠下走至身旁都无从察觉。送到唇边的酒坛被人夺了过去,他茫然地转过头看到来人抓起酒豪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