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云轩牵动着嘴角,望着她傲气的脸,慢慢退出了门。
***
流沙秤已经被人倒转了过来,天亮了,又是新的一天。方云轩经过石门暗室,里面只摆着通天子的灵位,除了他们三个师兄弟外,其他人是不被允许踏入这里一步的。
那抹优雅的暗绿,恭敬地跪在灵位前上香。初九总是第一个起来,也是最后一个睡下的人。早晚一次在这里上香诵经,从未曾间断过。
方云轩缓缓步到夏初九身边,因牵动了伤口而皱起眉,“即使有绝世的武功,却没人能违抗阎王爷的召唤。人都是这样,为了某些目的努力了一生,最后也只是一堆白骨。”
夏初纠睁开了眼睛,深情地望着那块灵位,“我想……值得回味的只是努力的过程,而不是结果。他已经得到了他所有想要的,这一生已经没有遗憾了。”
“他没有得到我娘。”他还记得娘口中的“他”,是个爱板着脸的毛头小子。
“不。”夏初九轻笑了起来,“在他心里,与喜欢的人能够厮守并不重要。他若要真想得到,你爹娘又怎么会有那几年的安宁日子过,也不会有你了。”
“你似乎对他很了解。”
初九微愣,有些失神。“当你在乎一个人的时候,便想知道他的一切。时间久了,他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你都知道他在想什么。”
云轩看着他,心里涌起苦涩。从小到大,他跟初九相处的时间其实并不多,记忆里的他从来没有改变过,乖巧、安静……竭尽全力用自己最好的一面,来讨爱人的欢心。那人却鲜少对他笑过,或许是天生冷漠,也或许那颗孤傲的心,早被一个女人填满了。
“初九,你还年轻,不应该就这样把自己的一生囚在这个鬼地方。离开吧,海角天涯,去找你的梦。”
他笑着摇头,目光不曾离开那块冰冷的灵位。“逍遥,相思入骨。不管我走到哪里,伴随他的每一刻记忆,都会随着心跳想起。”
相思入骨……方云轩苦笑,他定是全天下最没资格话思念的人了吧!
“明是飞蛾,却执意扑火。”他蹲下身,侧头看着身旁的人,“若是他还活着,你打算跟他纠缠到什么时候?”
“其实……我一直很庆幸他死了。”
方云轩惊讶:“为什么?”
“因为我没有勇气……再被他拒绝一次……”
话音方落,宫曲臣便气急败坏的出现在门口,脸色有些发白,为难地看着方云轩。
方云轩从地上站起,看着眼前欲言又止的人,突然像料到了什么一样冲了出去。
眼前的情景映入眼帘的那一刻,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瞬间失去力气的腿,咚的一声跪在冰冷的地面上。
方萌僵直的身体横在床边,脖子上一道清晰的紫黑色勒痕,活像一条恶心的蛇。精致的五官被鲜红的血沾满了,眼窝处隐约只剩下空洞。
方云轩屏住呼吸,视线顺着红衣向她的右手看去,血肉模糊的一片……
痛心疾首的别过脸,尖利的银牙把下唇咬的印出了腥味。脑海中清楚地记得,她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
永生永世,都不想再看到你一眼!
永生永世……即便要了结自己的生命,你也要这样残害自己来表示决心吗……
自己先自私的骗了她,又有什么资格埋怨她没有信守承诺?
夏初九蹲在她的身边,伸出手探了探已经开始僵硬的脖颈,深叹口气。
方云轩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宫曲臣拉出那间那屋子的,当神志再度清醒的时候,才惊觉自己脸上已经布满了泪水。
长年笼罩在雾气中的神木林,总是给人一种悲伤的错觉。林中唯一的一棵百年古树下,通天子的坟墓已经孤寂了好几个年头。如今,他的隔壁多了一位芳邻。
骤雨初歇,空气中散发着潮湿的泥土味。方云轩坐在地上,身后靠着大树,丝毫不在乎身上的白衫被泥弄脏。
他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在这里坐了一上午,只是静静地望着那座小土丘。里面有一个在他生命中占了极重要位置的女人,和他未及出世的孩子。
石碑是空白的,因为他实在不知道应该在上面刻些什么。
他的出世,或许就是为了另一场毁灭吧。所有跟他沾上关系的人,都逃不了这个诅咒。
“能永远沉眠于这神木林中,其实也是种幸福。”他喃喃自语。
一阵清风吹过,扬起满天柳絮。方云轩眯起眼,神智有些涣散。
模糊的记忆里,有个妙龄少女站在阳光下对他挥手。轻纱薄舞如一只美丽的蝴蝶。
一声声地唤着:师兄……师兄……
***
本应是一片喜气的方家堡,这两日却笼罩在浓厚的低压下。
火红的灯笼与贴了满墙的双喜都被撕了下来,三三两两的堡内弟子默默地收拾着残局。鸡鸣未几,正厅内已坐了好些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众人面色凝重,却没有人愿意先开口。
前一晚还意气风发的方唤天满面愁容,想起自己被劫走的女儿,一夜间便愁白了两鬓青丝。
有人终于打破沉默。“在下以为,方堡主多年前竟然犯下如此罪孽,实在不适合再当这盟主一职。”
仿佛说出了大伙的心声般,大厅内的人忽然都出声附议。
峨眉远虚已死,同辈中人便只剩下少林方丈一人,见这位多年老友一脸为难地望着自己,方唤天终于站了起来。
“当年的孽是我一手造成,理应由我一人承担。各位没有唾弃方某,在下已感激不尽。盟主一位也实在无颜面再继续任下去,我自知罪孽深重死不足惜,只求各位同盟看在小女与此恩怨并无关连,又……又怀有身孕的分上把她救出来吧!”说完,经声泪俱下地朝众人跪下。
德远方丈立刻把他扶了起来,“方堡主这是何必!就算堡主不开口,老衲也会率少林弟子尽力把贵小姐出来的。”
大伙都觉得那晚丢尽了面子,自然是要讨回来的。所谓的江湖正派难免都有些心高气傲,不把邪门歪道放在眼里,偏偏却同时遭到暗算。这口恶气若没地方发泄,是怎么都不可能咽下去的。
“方堡主既已答应卸任,盟主一位又成了空缺。蓝公子刚正不阿武艺非凡,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人选。”有人提议道。
“没错,昨夜若不是蓝公子及时赶来,只怕我等已凶多吉少。”
“愿誓死追随蓝公子,剿灭魔教!”
蓝追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直没有开口。他的情绪一直处于游离状态,直到听到有人在跟他讲话,才反应过来。
“蓝公子,刚刚我们说的……”
“哦,不。”他清了清喉咙,神色疲惫。“那日出手,只不过是与方云轩的私人恩怨。在下并无意过问江湖中的事,盟主一职,晚辈更是无力担任。”
众人无不错愕,但早对蓝追不追逐名利有所耳闻,也就不觉得奇怪。
“唉……只是除了蓝公子,眼下再无合适的人选。”
“武林中若有劫难,蓝某定不会坐视不管。只是……”
“蓝公子既然不愿意,我们也不好再做勉强。”说话的是唐四公子,“当务之急,应是想想办法怎么把方小姐解救出来,等解决了魔教后,再选出一个盟主人选也不迟。”
虽然唐兰在江湖中名号不小,但毕竟辈分偏轻,在这种场合中插话实属不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