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忍是出于无奈,却不代表放纵;暂时的无奈亦不表示永远,只看是否有心。”扫尽天下恶人败类或许只是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梦,不过若无此心,又如何能够有为,“白兄,既然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你可还有心再去探一探那相国寺?”
“你还敢叫我帮忙?就不怕我趁机给你捣乱,愈帮愈忙?”白玉堂挑了挑眉,突然觉得有些想笑。
这猫定是知道他也会继续追查此事,所以才要与他一同行动。一是有了二人之力,总比一人更加细致周到;二来,怕是也想借故“监视”于他。想起年幼时干娘养在家中那只四脚踏雷、生着一双澄澈大眼的猫儿似乎也是如此的狡猾。
“白兄通才与幽鹭姑娘说的那番话展某都听到了,也相信白兄的为人,定会帮理不帮亲。”展昭笃定道。
不管白玉堂如何狂妄,做事如何不合常理,他对他这份信任却是真心实意。官府查案,讲的是“法不容情”,江湖之中注重的却是一个“义”字,此案彻查清楚之前,若想拿那韩幽鹭,恐怕与这锦毛鼠纠缠就要平白花去许多工夫,得不偿失。若韩幽鹭当真做了法理难容之事,白玉堂也绝非黑白不分之人。
“也好。那么我们就不妨比比看,谁能先查明此事的真相!”严肃了半晌,白玉堂又换回了一张慧黠的笑脸,说着话时,便已纵身而起。
展昭知道白玉堂此举必是报复此前他在开封府衙内起身快了他一步,便也未多言,飞身追了上去,二人重又回到相国寺中。
此时寺内仍是一片寂静,除了大雄宝殿值更的僧人,再无多余动静。二人对视一眼,敛了气息,悄无声息地摸到刚刚那间厢房之外。只见那厢房的门仍是大开着,被夜风吹得左右晃动,匡当作响。轻手轻脚进得屋去,正如他们所料,房内空无一人。一番摸索之后,展昭低低叫了声。
“白兄。”
“什么?”白玉堂应声凑上前去问道。
“这床下似有机关。只是不知设在何处。”展昭从床下探出身道。
“机关?这倒有些意思。”
白玉堂边道,边伏身钻入床下,前前后后细细检查了一遍,终于在一根床柱里侧摸到一处小小的凹陷,手指试探着按下,只觉身下一空,二人一同落入了地道之中。
白玉堂本是有些准备的,谁知忘了提醒身旁之人,摔落下去还没来得及出上一口气,展昭便栽了下来。这地道之中本就狭窄,两人又摔作了一团,额撞额,脚缠脚,倒当真跌得头昏眼花,好一会儿才看清四周。
此处应只是暂时应急之用,将床下地面挖空一块,若是一人容身可以躺得四平八稳,装了两人就实在挤得要死了;抬头看去,上面设了机关翻板,板上有十数个小孔,隐隐透出些许光亮,大概是挖了以供躲藏之人呼吸之用。
“原来刚刚他是躲入了此处。”展昭自言自语道,心中只顾懊恼,忽略了那个被自己砸得七荤八素的人。
“你现在知道了也无用,人都跑了,你不嫌窝在这里难受,白爷爷可要出去了!”白玉堂说着,抬臂拢了“糊涂猫”的肩膀一翻身,把人撂在了下方,抬脚一踢那翻板,先行爬了出去。
接着,展昭也跟了出来,道:“白兄,你可知刚才在这屋中的是什么人?”
“不知。我还没来得及问及此人,你就突然冒了出来。话说回来,你去抓那小秃驴,又可曾问到些什么?”白玉堂摇摇头,反问道。
“他只说这里住的是‘黄老爷’,却不知究竟是什么人。”展昭答道。看着白玉堂抬了手,仔细掸去衣襟上不慎沾染的灰尘。
白色该是世上最易为尘埃所污的,因为它太纯粹,太不加掩饰。这天下最爱惹是生非的人偏却是白衫银剑、笑傲江湖,好似生怕有人错认了锦毛鼠的金字招牌,虽是有些过分霸道放肆,却也坦荡得令人羡慕。
“黄老爷,这名儿倒有些意思!若是说不好,便成了皇帝老爷。”白玉堂听了,抬首扬眉,冲展昭戏谑一笑。
“什么?”展昭一愣,本想开口教训白玉堂不要胡言乱语,却不知怎的,心中一动,想起了那块御赐金牌,以及悄然微服入京的襄阳王。
“怎么,该不会是恰巧给白爷爷说中,皇帝老儿那昏君成日泡在三宫六院的温柔乡中还嫌不够,偷偷跑出宫来为害民间吧?此时想来,幽鹭手中那块御赐金牌该是比你这四品官儿带的还高上几分,来来去去这许多事情,没有一件和官府朝廷脱得了干系!”
白玉堂见屉昭半晌沉默不语,抱了剑踱到他的身边,凑上前去,盯了那张印象中不是一本正经绷得死紧,便是被他激得双目圆睁的猫脸,看他是否暗自在打什么狡诈的黑心主意。
“休得胡言!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圣上日理万机、勤于国政,皆是展某亲眼所见。诚如白兄所言,此案确与官府朝廷难脱干系,但这‘黄老爷’的真身你却没有猜对。”说到这里,展昭就此打住。
只见眼前白玉堂那张脸上满是孤疑,他心里竟有些莫名的得意。这老鼠总是口口声声要打赢他,他又何尝没有好胜之心?
“哦,这倒有些意思!好啊,那么你倒说说,他的真身究竟为何?总该不会是什么妖魔鬼怪吧?白爷爷生来便不信邪的!”白玉堂一呲牙,稍忽间已经在几尺外的椅上坐了,双脚搭上桌案,反拧了身去看展昭。与适才面对韩幽鹭时的冷凝气势相比,却又摇身一变,成了顽童一个。
“展某也不信邪,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白玉堂见立在屋中,恰好淋浴在荧荧冷月之下的那人话锋一转,语气又是一顿,不耐地追问道。
“只不过,佛曰:不可说。何况原本也并非展某一人有所保留。既然已经被那贼人察觉,今日再久留恐怕也难再有收获,白兄,展某先行一步,告辞了!”展昭说罢,语音尚未落定,人已自敞开的轩窗飞了出去,只留了一道赭影掠过刚刚摆脱了雾气、忽而清朗起来的明月。
古有文王飞熊入梦,今时今日,若是哪个人被这诡诈猫儿入了梦,还是先想想如何自保为妙!看你掩饰得再好,还不是给白爷爷看到这狡猾的真面目?
白玉堂眨了眨双眼,想到此,忽而哈哈大笑起来。
这肆无忌惮的笑声一起,自然立时惊动了大相国寺内上上下下老小众僧。待循着声音来到屋内查看之时,只见一道白光一晃,风也似地去了,哪还捉得到半丝踪影?
僧人们见了,只得齐齐叹了一声“阿弥陀佛”,双掌合十,低诵经文,祈祷不论今夜来的是阿方神圣鬼怪,都请安然升天去了吧!
此时寺院后方,住持方丈掸房之内——
“可曾发现,刚刚喧哗闹事的是何人?”慧明手捻佛珠,沉声同道。
“回禀方丈,徒儿们赶到时那间厢房之中空无一人,师兄们都说凡人决计不可能如此来无影、去无踪,定是闹鬼了!法空师弟也说,他见到了钟馗天师!”恭立在禅房外的僧人答道。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我佛门净地,佛祖庇佑,何来的鬼怪?既然无人,便就罢了。”
“是。徒儿明白了。”那僧人听慧明如此回答,便在门外台掌躬了躬身,转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