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白玉堂正守在那厢房之外细听屋内动静。那女子进了屋,并未多言。只是与屋中之人低语了两句,却也听不真切。接着,便传出几声男女调笑的淫语。在窗下静待了片荆,他几番咬牙,终是忍不住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将门闩挑了,推门而入。不想屋内之人早有准备,只见一片黑暗中银光一闪,泛着银芒的鸳鸯刀便已朝他攻了过来——
白玉堂眼明手快,举剑便挡,那刀当当两声砍在了鞘上。一个错身的工夫,已锵的一声拨出了雪影,腕上一转,将对方逼退了两步,转身便走。
“我去追人!”
鸳鸯刀的主人见状,对泰然站在自己身后之人道了一声,便纵身追了出去。跟着那道白影时起时落,直奔出寺外,才在一片林中停下脚步,收了手中兵刃,道:“五爷,为什么是你?你说你从不插手官府中事。”
“你也说你卖的是消息,而不是自己。我要听你一个解释,所以才有意支开展昭。”自玉堂将雪影归了鞘,却并未转身。
“五爷并不在乎幽鹭,又何必过问我卖的是消息还是自己?”立在风中的女子走上前去,面对着白玉堂,露出一个娇艳却惨然的笑。
“我白玉堂在乎每一个朋友。既当你是朋友,自然也在乎你。我只是不希望你误入歧途,害了自己。”白玉堂道。
他的声音一向非常好听,像磁石一般吸引着她的一颗心,不可救药地沉沦……却又从来找不出一丝亲近温暖。
“我与五爷相识之时便已在‘歧途’之中,那时我以为看到了此生的希望,也曾想过要脱离赤寒官。只可惜,你并没有给我这个机会。”幽鹭摇了摇头,轻轻笑道,“如果五爷当真怜惜我,就马上带我走,我愿听你的,一生都只听你的!”
说着,她仿佛要抛弃一切般毅然决然地抬起头来,解下了身上的玄色大氅,投入他的怀中。
“幽鹫,我那日已经说了,我可以带你走,送你到安全的地方,不过,却不可能给你一生。”白玉堂皱了皱眉,语气却没有半点起伏,仍是好听却冰冷疏离。
他缓缓扳开她紧紧环在他腰际的一双藕臂,将她推开些许距离,迈步上前将落在地上的大氅捡起,包裹住她如雪般洁白的赤裸身躯。“我不敢说从不骗人,但却真的未曾骗过朋友。到如今为止,我仍然当你是朋友。即便你对我说的话一直是半真半假。”
“五爷,你这是何意?”幽鹭身子一颤,却不是因为寒冷。她生于关外,长在北国,自幼练就一身寒功,这点寒冷她还不放在眼中。真正在颤抖的,是她的心!
“我所走过的地方并不比你少,包括关外辽地番邦。”
幽鹭到底是多年闯荡江湖之人,见多识广,早已习惯了面对各种突来的阵仗。白玉堂这一番话虽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但她仍然维持着表面的平静,面不改色地问道:“五爷为何突然提起关外辽邦?”
“辽邦番人虽然也信佛,不过却与中原汉传佛教有所不同,他们所推崇的乃是密宗。那秃驴虽然一直掩饰得不错,但背着众人回到自己屋中之时,却还没忘了原先信奉什么。因此他那日所穿的里衫才那般古怪,与普通僧人不同;耳上、颈上都戴了玛瑙一类的饰物。当然你是个细心之人,在官府到来之前已将那些证物统统湮灭。”
白玉堂抱着剑半倚在身后的树干上,看似一派慵懒,幽鹭却是心知肚明——他是一只半眯着双眼匍匐在草丛中的老虎,只要自己稍有不当举动,就会立刻被他的利爪按倒!
“五爷怎么知道那些,莫非一直在跟踪我?你从一开始便没有信任过我?”
“不错,我的确是跟踪了你。不过,不是不信你,而是担心你。只是我这个人天生不喜欢懵懂过活,既看到了,便要弄个水落石出。我发现你的行踪之后,你只对我说和那秃驴有杀父灭门之仇,却不肯多谈过往。我怕你一个弱女子与那贼人硬斗会吃亏,也曾向他人打听过此人的底细。其实江湖之上做这笔买卖的并不只有赤寒宫,可偏偏这所谓的铁金刚叶锋冥除了你们似乎就再无人知晓,但是未等我进一步证实,那秃驴便已经一命呜呼。如今我倒怀疑,此人究竟是不是你们编造出来混淆视听的。”
白玉堂一番话句句击中要害,幽鹭正思索着要如何应变,头顶上却突然传来了另一个人的声音:“白兄说得不错,展某也是如此怀疑。”
“展昭!”
白玉堂闻声抬头望去,那道绛红色的修长身影已经矫捷地从树梢上掠过,双足落了地,竟全无半点声息!
“不愧是鼎鼎大名的御猫,反应倒还颇快。你既能跟我们至此,算来刚刚在寺中你便已及时折返,暗中跟在我的身后了吧。”
真是奇怪,这猫的行动几次出乎他的意料,又是几次识破了他的计策,他却并不恼怒,反而有种异样的兴奋!
他强悍机敏,而非徒有虚名。从盗三宝、闹东京至今,一年有余的光景,愈是了解他就愈是不断地想向他挑战,甚至故意激怒他,看看掩藏在他那张正经八百的猫皮之下的真实面目。
“我本以为,你就算发现了,也会去盘查屋中那人。”
“我本是那么打算的,但那人却好似会飞天遁地一般,待我进去欲拿住他时,他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展昭迎上白玉堂的目光,丝毫没有躲闪或畏惧他肆无忌惮的探索。
不知为什么,在他面前他并不想刻意去掩饰自己的锋芒,反而会近乎嚣张地显露出平日藏于温文外表之下的锐利。他一向以为自己并不好斗,这个印象却被他彻底打破。他想与他一争高下,并非做为敌人,而是作为最好的对手!
“哦,这倒真是奇了!”白玉堂转了身,笑道:“如此说来,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请二位随我回府衙一叙。”展昭垂下眼帘,并未忽略白玉堂一直轻轻摩挲着剑柄的右手。因此,心念动时,剑已先一步迎了上去。
铿锵之声骤然响起,风云突变!
一雄厉,一刚毅,一猖狂,一挺拔。转腕,振臂,借力斜挑,转身,两剑再度相交——
短短一瞬,二人谁也未曾保留半分。
不过展昭却一清二楚,若只这三招来讲,白玉堂并不比他更快更强;但事情的结果却是,他输了。白玉堂用三招绊住了他,放走了韩幽鹭。就如同他的剑一样,狠厉中带着三分邪气,路数变幻莫测,只求结果一个“胜”字!
“白兄,你这是有意包庇杀人嫌犯。”
“这是官腔,随你怎么耍。你若要,我也不怕随你回去。”此时,白玉堂早将雪影还了鞘,扬指一弹面前的巨阙,听这传说中的上古神兵发出一声低沉悦耳的嗡鸣。
“抓了你回去也无用。我手中此时并无证据,你又只是一名旁观者,若你不想说,我又能奈你何?”晨昭收了剑,平息了最初的那一丝懊恼,已恢复了惯常的冷静镇定。
“屉昭,你这双眼并不算瞎。既然能看得如此清楚,又怎能容忍官场之中那些尔虞我诈?还是日子久了,早已习惯了视而不见?”白玉堂闻言,再次深深望入展昭的眼中。此时他仍不能理解,他究竟为何甘心与那些朝廷败类为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