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禅房外重又静了下来,慧明重又自蒲团上起了身,进入内室,对着背身立于佛龛正前之人躬身低语道:“黄老爷,闯寺之人已经去了,您——”
“不过是些小辈,不理也罢。只不过,这些年看下来,祯儿却比我原想的聪明,恐怕我进京一事已传到他的耳中。看来,他虽早有防备,但仍是百密一疏!他有开封府,有包拯,有展昭;吾手中亦有赤寒宫!朝廷与江湖向来是丝丝扣扣,纠缠不清的关系,只是那孩子高高在上,难以明了这个中厉害,以为守住了朝廷便可守住江山!”
说到此,那“黄老爷”又哼哼一阵冷笑,令人不由得寒毛直竖,毛骨悚然!
第四章
翌日黄昏,“红绡冰凌”上来了一位贵客。这位客人比白玉堂早到一刻工夫,他掀帘进来时,两名平日跟在幽鹭身边的丫鬟正在他身旁侍候。一个揉肩,一个捶腿,看似异常殷勤,连幽鹭也跪坐在一边奉茶。
见白玉堂不请自来,幽鹭的眼神稍稍一暗,随即掩去了心中那一丝紊乱,笑道:“五爷今日来得不巧,幽鹭这里恰有客在。”
“哦?”白玉堂挑了挑周,微微一笑,“看这位仁兄气度不凡,倒不知是何方贵客?”
“这位是黄老爷……我家主上的朋友。此乃赤寒宫内之事,幽鹭不便多言。江湖规矩,还请五爷见谅。”
幽鹭敛了眉,虽是强自镇定,心中仍不免有些起急,不明白平日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凡事皆比他人算多三分的白玉堂为何会突然变得如此不识趣起来。
“原来如此,看来我当真不便再多打搅了。”说到此,白玉堂忽又眼珠一转,冲那位客人抱拳笑道:“在下白玉堂,虽然与仁兄素不相识,还是要道上一句——后会有期!”
“大闹京城的锦毛鼠白玉堂,此人倒是相当有趣!”
听得舱外猎猎风声一掠而过,黄老爷知道白玉堂去了,径自抚须笑道,“年纪轻轻,气势却如此逼人,不错,不错……尤其是那双眼,笑中含威,有股说不出的霸道,该是能成得大事的可造之材。传闻他与展昭不和,若是真的,老夫倒想将他为我所用。”
“这一江湖传闻,不足为据。”幽鹫闻言,心中一沉,连忙开口,欲以四两拨千斤。“白玉堂的性子就如同风儿一般,难以琢磨,恐怕世上再难有人收服得了他,还是少惹为妙。不过,那展昭十分难缠却是真的。”
“老夫要的是天下,即便不是人人皆可为我所用,至少不能与我为敌。你可明白?”老爷幽幽开口,执起手中玉杯,缓缓饮下一日清茶。
“明白。”幽鹭点了点头,却不敢直视面前那双眼。
那双眼太狠太毒,不像是人,倒像那冷血的蛇虫。
“如此甚好。你家主上把这京城之事交付与你,老夫相信,你必定不会令我失望。”
此时,再说汴河岸边,白玉堂双脚着了地,却不急着离去,反倒双手环了胸,直视着远远浮在冰凌之中的画舫,仿佛对着空气说话一般地开口,“黄老爷正在船上做客,你与其此时送上门去和他们大眼瞪小眼,不如在这里陪我坐等。”
“白兄见到那黄老爷的庐山真面目了?”那隐身在暗处之人并不讶异自己会被白玉堂发现,从容不迫地现了身,只拣重点问道。
“见到了。”白玉堂点了点头,一双狭长黑眸直直盯上身旁那人手中的酒坛,口中喃喃道:“醉仙楼的一品女儿红。”
“不错,此物正是醉仙楼的一品女儿红。”那清俊修长的人淡淡一笑,答道。“此前说好要请白兄喝酒,来来去去几次却都还算是白兄请我。因此——”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展小猫,老实说,你又在打什么鬼怪主意?”白玉堂口中说着,手上却是毫不客气,一把接了那坛女儿红,仰起头来痛痛快快灌了几口,才又转了脸看向展昭,等他说话。
“屣某并非在打什么鬼怪主意,若当真如此,恐怕白兄也不肯领展某这个情了。”
展昭听了白玉堂的怪话倒也不恼,反正早习惯了他无端挑衅的言辞,相比之下,有了女儿红堵嘴,刚刚那显然是故意逼他的话还算不得狠毒。“展某今日在此,一是知道白兄必定也还会前来打探,二是……有件东西想请白兄过目。”
“哦?什么东西?”白玉堂伸了手,接过那物件一看,却是一枚已经腐蚀、断成几节的银针。“这是?”
“昨夜,有人掘开坟墓,毁了叶锋冥的尸首。待被人发现时,棺中只剩下一堆枯骨。我在那堆骨中发现了这枚银针,或许它就是当日杀死叶锋冥的凶器。”
说到此,展昭扬起眼睫看向白玉堂,见他沉思不语,才又接下去道:“我听说赤寒宫有七件镇门之宝——寒冰掌、玄冥针、夺魂鞭、赤硝丹、碧玉蛇、食情蛊,以及,紫血葳萝。而且,与前面六件不同,这第七件镇门之宝既不是武功,也不是兵器毒药,而是一个人——赤寒宫主座下大弟子。”
“听说赤寒宫的绝顶武功寒冰掌就是传于此人,而且与那几十年来从未现过真身的宫主一样,江湖上无人知晓这紫血葳萝的真面目。“白玉堂闻言,随即明了了展昭之意,“不过今日倒是首先见识到了这玄冥针。”
“白兄也怀疑这是玄冥针?”展昭问道,面上却未显出丝毫意外。
“你这三脚猫,要说什么便一次说出,不要吞吞吐吐,让白爷爷等得心急!其实不止如此,你还怀疑那叶锋冥所使的就是夺魂鞭,怀疑他也是赤寒宫中之人,是也不是?”白玉堂等得难耐,干脆一口气自行把心中猜测都说了出来。
“呵呵……”
听了白玉堂的话,展昭但笑不语。白玉堂见状眯了双眼,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这臭猫倒恁是狡猾,又让你试了我一试!”
“展某只是职责所在,不便任意而为、胡乱开口。何况锦毛鼠机敏聪慧、天生一颗七窍玲珑心,在江湖上谁人不知?若是白兄心下有意提防,天下又有几人能算得过?倒是,白兄一再试探展某却是真的。”展昭一双眼直直望了远处的红绡冰凌,声音轻,而不柔;如风,却带着一股执著的力道。
此刻,酉时已经过了。冬季暗夜漫长,天空仿佛是迫不及待般,逐走了那最后一丝夕阳留下的潮红,黑了下来,也冷了下来。
“你既知道,就不怕我是黄老爷的同伙,借机利用于你?”半晌,白玉堂问道。在问话之前,他不由自主地暗暗勾了唇,露出一个微笑。只是天黑,没被展昭发现。
“不怕。”展昭答道。这次的声音比刚刚清亮而果决了一些,看去时虚虚只见一个人影,怀中抱着巨阙,倚了一棵树半靠着,就像一只眼中虽然盯着猎物,却又慵懒地伏低了身子的山猫。“展某与白兄结识已有一年光景,知道白兄最爱醉仙楼的一品女儿红,却从未见你与他人共饮过。白兄既肯让展某请客,至少代表还信得过我。你信我,我自然也信你。而且此番,关系重大,涉及江山社稷,我也的确需要白兄帮助。”
“因为今日前来试探,你便确定了事情比你原先所想要难应付,那黄老爷与赤寒宫的瓜葛亦比你预料的要深。只是,你尚不确定,到底该不该冒险向我泄露官府朝廷的机密。”说这话时,白玉堂早在身旁一块石头上坐了,细品坛中美酒。雪白的一袭衣袍微微随风翻动着,笼了一层夜色,如同一柄泛着幽幽寒光的利刃,即便隐于黑暗之中也同样不容忽视。那股锋芒,生生要割痛人的双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