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鹭,我才说了他连自己辖区之内的事情也搞不清楚,怎的你也如此?这哪里是什么公子,他可是京城中鼎鼎大名的御猫啊!”白玉堂挑眉笑道,眼波飞扬间,竟显出点点桃花。只是那桃花虽能魅惑人心,散发出来的气息却常常拒人于千里之外。
“原来是展南侠。幽鹭眼拙,却是怠慢了。”幽鹭闻言,勾唇一笑,上前福了一福,算是行礼。
“幽鹭姑娘客气了,展某今日陪白兄前来,却是打扰了。”展昭抱了抱拳,权当还礼,心中已看出这姑娘并不简单。不仅名字幽雅中透出一丝清冷孤傲,不似寻常那般取做莺燕花草博取客人的欢心,而且张口便唤出南侠。看来白玉堂带他来此是另有用意,只怕是又故意耍弄了他一番。
“五爷,展南侠,里面请吧。幽鹭早已温好了酒等著。”
幽鹭说著,已有两名俏丽的丫头掀帘从船后走了进来,挑开悬在舱内的珠帘,引著几人进去了,又转了身静静守在外面。
舱内生了炉火,一片暖意融融。地上只有一张方形矮几,上面摆了一壶温好的酒和三只玉杯,四周摆了几只类似蒲团的坐垫。展昭看著这般摆饰十分眼熟,却未动声色,随两人一同席地坐了,三杯酒下了肚,才听那幽鹭主动轻启朱唇解释道:
“展南侠此刻,一定在怀疑我的身分究竟为何吧?若是普通官差前来,一定不说,但我却仍把南侠看做江湖豪杰,何况还是五爷引荐,自然要实言相告——小女子本名韩幽鹭,是赤寒宫之人。”
“久仰。”赤寒宫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情报机构,只要有足够的金钱,就可以从他们手中买得任何情报。
展昭脑中迅速一转,已想起这“赤寒宫”的来由。昔日曾因友人的关系与他们有过一次交集,当时虽在深山的一座茅屋之内,见的人也是一名老者,不过屋内摆饰的风格却与此处一般无二。听说赤寒宫主本是关外人氏,所以各处据点均是按照他的习惯,屋内不设桌椅,来人皆是席地而坐。
“南侠不必客气,幽鹭只是个在京城混口饭吃的情报贩子而已。”
幽鹭笑笑,又替二人斟酒,“实不相瞒,那释空的消息,是有人从幽鹭这里买去的。不过赤寒宫的规矩是‘只办事,不多嘴’,从来不过问客人上门买情报的原由,希望您高贵手,不要制我一个从犯的罪过。”
“哪里,若是此案得破,展某还要感谢姑娘提供线索。”展昭饮下那一杯之后,道。
“南侠这么说,幽鹭便放心了,说来该是我要感谢您才是。”幽鹭说著,起身走到窗边,打开其下摆放的木箱,从里面拿出一件东西,“南侠请看。”
“这是——”展昭仔细一看,心中暗惊。
“不错。”幽鹭点了点头道:“其实我原本也不过问客人的身分,但是此人取得了情报之后竟然起了贼心,趁机动手动脚轻薄于我;我一怒之下,就教训了他一番,赶他出去。并且趁他不备,摸到了这东西,想不到不但不值钱,反而是个祸害。”
“可是,官府朝廷中人,怎会无缘无故得知姑娘的身分?”展昭反复掂量著手中的御赐侍卫腰牌道。
“这也是幽鹭疑惑之处,江湖与官府朝廷不会无端生交集。不过,在南侠面前说这等话,似又有些可笑了……”
“官府朝廷与江湖……”听了幽鹭的话,展昭摇头淡淡一笑。
的确,这话听在他的耳中,是可笑得无奈。江湖中有侠义英雄,朝廷中有梗直忠臣,像他这般身分,看在别人眼里总是尴尬。难以相融的从来不是展昭本身,反倒是外界加与的那些“殊荣”,多多少少束缚了他的手脚。
此后,便当是要还人情,展昭陪白玉堂与幽鹭饮到后半夜方才告辞去了。临出舱前,幽鹭望了白玉堂,似是有话要说,但终是没有出口。
只是命丫头从房内拿了一件银白色的貂裘氅送他,他却将那貂裘氅披在了幽鹭肩上,笑道:“刚才喝了酒,身上正热著呢,还是你自己留著穿吧。我是个大男人,哪有那般娇贵?穿了这个反而绑手绑脚。”
幽鹭闻言,怔了一怔,随即拉紧大氅包裹住自己的身子,笑道:“说得也是,五爷向来最讨厌绑手绑脚,是我一时犯傻,忘记了。”
忘记了这个男人的冷酷无情,无情得从不肯随意施舍半分温柔与人。
此后,展、白二人别了韩幽鹭,离开画舫回到岸上。
展昭似是松了口气般,借著落地的瞬间伸展了一下身躯,之后又忍不住疲倦地轻轻打了个呵欠。这一连串显出些许慵懒与狡慧的动作快得如一阵风般,转眼间他的神色已经平静如常。
不过,先一步到了岸上的白玉堂还是在瞬间捕捉到了这一切。脑中一动,他看了展昭,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笑道:“原本常听人说,‘人各有命,富贵在天’,白爷爷却从来不信这个邪;如今看来,可也不得不信上三分。有的人,便是天生劳碌命!”
“那么,今日便是‘劳碌’白兄了,展某谢过。”展昭闻言,冲白玉堂抱了抱拳。心中总想不与他计较,但每每接到了“挑战”,却总像被勾起了血液中深藏的那股好胜的冲动一般,开口时便已本能地回敬了他的暗嘲。
“你若真有本事破了这案再谢我也不迟。今日就此别过吧,白爷爷可要回去好好睡上一觉!唉……所谓‘宦海沉浮’,我就在这岸上准备几坛好酒,看你这三脚猫能漂上多久,何时被那些脏水污浪卷了,一沉到底喂王八!”
话音落时,白玉堂人已冲上了半空,白影一掠,消失无踪,惟有笑声犹在耳际回荡。
“喂王八?我入了公门,可不是为了这个。”
展昭喃喃自语道,摇摇头笑笑。白玉堂人都已经走了,也只有把他的嘲弄当作耳边风。
宦海沉浮,或许没错。时而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时而又是路转峰回、风光一时,这其中的苦辣酸甜怕是只有走过一遭的人才自心知。跟在包大人身边才只一年,却已几经风雨,亲眼看到维护这片青天如何不易。
若说劳碌,他并不认为自己是真正劳碌的那个人;因此,如今的他,既是用剑的人,也是一柄剑。
与从前相比,或许他需要掩起锋芒、留在鞘中的时间要多上几倍,不过一旦出鞘,便会刺破长空,直击敌人的要害。如同他需要巨阙,包大人也需要一个有足够的实力的人来作这柄剑。他,只是换了一种形式来实现自己的梦想——侠之大者,而非一介凡人。
次日清晨,并无早朝,仁宗却一道口谕下到开封府衙,召包拯入宫至福宁殿觐见。
福宁殿乃是皇帝的寝殿,展昭跟随包拯来到宫中时,仁宗端坐在龙案之后,手持朱笔,批阅奏章。
待守在门口的内侍太监传禀之后,听仁宗道了声“包卿,展护卫,进来吧。”,二人方才入内,一掀官袍,跪拜施礼,口呼“万岁”。
“此时不在朝堂之上,不必多礼了,赐坐。”仁宗说罢,便又低下头去专注于手中的奏折,并未急于说明单独召包拯前来的用意。
谢过座后,宫女上了茶,包拯稳坐在一旁,展昭则端立在他身后。
等仁宗将手中那份奏章批阅完毕,才见他放下了手中朱笔,了头,道:“包卿,展护卫,年节已过了二十几日,相国寺一案查得如何了?”
“回禀皇上,真凶尚未查出,不过展护卫倒是查出了一些端倪线索。”包拯起身答道。
“包卿坐下说话便是。”仁宗点了点头,神色十分平静,眼神中却透出几分细微的波澜。
包拯与展昭皆将此看在眼中,果不其然,仁宗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便将身边伺候的太监宫女遣了出去,待周围再无他人,才道:“包卿,皇叔进京了,你可知道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