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展某从未后悔。”展昭点头,直视白玉堂的双目。“大丈夫立于世,理应心怀天下,展昭一人之剑,能惩治几个恶人?但跟随包大人却可助他锄奸惩恶,救万民于水火。展某自信,侠者无论身分,贵在于心。”
之后,白玉堂好一会儿未在接言,展昭则继续关注著眼前每一处幽暗角落。
过了半晌,那舞龙的队伍穿越过人群去了,白玉堂才忽又开口道:“你且说来听听,到底有何事要求白爷爷帮忙?”
“那释空……展某有种感觉,总怀疑他是江湖中人。”
“何以见得?”白玉堂问。
“他的双手虎口皆有厚茧,与寺中其他僧人因劳作生出的不同,看来却像是曾经长年双手使用兵器之人。”展昭解释道。
“这便是你这半个月来寻得的唯一线索?”白玉堂撇嘴一笑,又想打趣。
“所以才想请白兄帮忙,从官府之外的地方一查。”展昭侧身,抱了抱拳道。
“如此说来,我若查到了,你要怎么谢白爷爷赏你这个人情?”白玉堂懒洋洋地发问。
“如果白兄查到了,展某也无以为报,只好请白兄喝酒。”展昭瞟向白玉堂手中巴掌大的酒坛道。
“开怀畅饮才是江湖风范,你若讲什么排场,白爷爷还不屑一顾!”
白玉堂说罢,道了声“十日后我来找你”,便猛然如大鹏展翅一般长身而起,挟剑去了,只在展昭手边留下半坛飘著香气的女儿红。展昭抓起那坛,仰首一饮而尽,之后唇边露出一丝淡笑。
白玉堂此刻大概正隐身在哪处观察,看他是否久居官场,忘了昔日的豪气!
美酒入喉,醇香甘甜中伴著辛辣,身子热了,血液也重新沸腾起来。御街在他眼中一览无余。烟火不知何时燃了起来,照亮了整个汴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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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之后,相国寺。
“为何不去府衙,偏要约我来此?”展昭压低了声音,生怕惊扰了他人。因为此时却是三更半夜,他与白玉堂却在相国寺的正殿之中。
“那释空既是这寺内之人,也要在佛祖面前才好说话。”白玉堂却满不在乎,抱了雪影在大殿内四处踱步。“算你碰个正著找对了人,白爷爷开口,各路朋友英雄自然一呼百应,区区一个赖头秃驴,还没有查不出的道理!
这秃驴果然被你说中,原本不止是和尚,也是江湖中人,善使双鞭,人称铁金刚叶锋冥。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此人的仇家并非一个两个,只是无人想道他竟敢在京城这般显眼之处藏身。”
“原来如此。”展昭点头应道,脑中想著,下一步要从何处查起。
的确,如白玉堂所说,便是查到了线索,也还不是高兴的时候。此前是目标太小,无迹可寻;如今则是头绪过多,纷乱不堪,令人无从下手。不过不说这些,眼下,他还有一个人情要还白玉堂——
“白兄,请问白兄想到哪家酒肆?展某一定奉陪。”
“好,那就随我来吧!”白玉堂笑道,转身大步迈出殿外。
那笑低低沉沉,声音不高,却仿佛可以涌动周围的空气。清冷发白的月光洒落下来,将他在任何时候都傲岸地挺得笔直的宽阔背影拉得长而朦胧,投影在地上,模糊了惯有的锐利。
展昭在跟出去之前,对著佛祖释迦牟尼的金身拜了一拜,却并未像每日来来往往的世间众生那般乞求什么。因为他现在所做的便是他所希望的,至于今后,他并没有想过要改变此生的志向。佛祖既说,万物本是无形,形由心生;那么,侠义自在心中——心不变,人不变。入了公门一年,他仍是他。不是南侠,不是御前四品带刀护卫,他是展昭。
展昭出了门,运起轻功,脚下点过屋檐、树梢,几个起落,便已追上故意先他一步腾身而起的白影。白玉堂见他追了上来,回头微微一笑,忽又加快了步伐,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丈余。他知道这又是在向他挑战,嘴唇不觉缓缓向上翘起一丝弧度,眨眼间便又赶了上去。所以,他突然想到,原来他并不讨厌看到白玉堂。或许是因为,他是他曾经的另一个任性而放肆的梦想。不过,这个如风一般居无定所的梦想,并不属于今生的展昭。
白玉堂带展昭去的地方并不远,一刻多的工夫便到了。二人落了地,展昭略微讶异,心中怀疑著是自己被飞扬起来的发丝遮了眼看不清楚,还是身边那人又想借故戏弄他。
“白兄,这是画舫?”
冬天的汴河之上竟然还有画舫。虽然那画舫因河上结了冰而只能停靠在岸边,不过周围悬挂的青红纱宫灯却还是鲜亮依旧,看来著实奇怪!
“不错,就是画舫。怎么,不敢跟来,怕污了展大人的名声?”白玉堂此时已将雪影悬回腰间,隐去了一身的冷厉寒霜,一双黑眸中似有星光熠熠,只闪了一闪,便已尽显倜傥风流。
“不是不敢,而是不妥。我乃朝廷命官,不应涉足烟花之地。”早习惯了白玉堂千奇百怪甚至是霸道无礼的行动方式,展昭面对此种情形,也只是心平气和地应对。不过在他说话的同时,画舫内的姑娘已经掀了帘子,向白玉堂招手了。
“你现在未穿官服,便不是什么狗屁命官。算你识相,知道要请白爷爷喝酒,不穿那身臭衣来熏白爷爷的鼻子!”白玉堂屈肘顶了顶展昭的手臂,故意皱起鼻,深深吸进一口寒凛的气息,才又接言道:“刚才,我的话只说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要不要听,你自行决定。”
“冬天河上为何还有画舫?”展昭未接白玉堂的话茬,反开口发问。听白玉堂的口吻,莫非这古怪的画舫之上会有什么线索不成?
“此处也算你的辖区,你却不知么?这画舫名叫‘红绡冰凌’,乃是这里的冬日一景。”白玉堂解释完毕,又催道:“快些上去再说吧,站在这江边风口之上,难道你不觉得寒冷?”
“白兄……”展昭无奈抬头,话音落时,耳边只剩下衣袂猎猎翻飞之声。
眨眼的当儿,白玉堂已落在画舫的船头之上,迎风而立,道:“展昭,你总说‘清者自清’,其实仍是在乎自己的名声吧?”
这算是挑衅,还是有意找碴呢?不过自己却也是真的做不到如表面那般毫不在乎。展昭飞身而起之时,这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与白玉堂相处时,似乎常常被他激出平日不得不压抑住的本性来。南侠好胜傲然,御猫温文隐忍——二者同时存在于一人体内。原来,他比自己想像的还要圆融。
“名声,自然是人人都在乎的,展某也不例外。白兄不也曾说过,怕与‘狗官’为伍,坏了锦毛鼠的名声?”
“哈哈哈哈!有趣有趣!我此前倒未发现,你这猫儿的牙齿颇利的嘛!”白玉堂闻言,不但未恼,反而朗声大笑起来,似乎很是高兴。时冷时热,矛盾的性子融合起来,在他身上却显得颇为率性自然。
“五爷,怎么还在外面站著,不快与客人进来坐?”
舱里的姑娘许是等得急了,自己掀了棉布帘子走了出来。只见她穿了一身翠银缎袍子,袖口领边皆镶了一圈雪白的狐裘,出乎意料的清丽亮眼。尤其是那双微微上挑的柳叶眉,柔媚中却显出几分英气。见了展昭,巧笑嫣然,道:“这位公子是谁?怎么从来没有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