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了……你要搬就搬,不过先等我去叫人和车来……”言武知道兰芳过的日子并不轻松,但他仍是充满活力,甚至是性情高傲不桀的,怎么想得到他下了台之后……那双金绿色的眼在那时还能傲慢地瞪着人吗?他那只桀骛不驯的丰唇,还是会说出讽刺的话语吗?
太奇怪了,这样的环境下却造就一个像苏兰芳那样的人,宛如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孤傲地散发自己的芳香。
这样的人进了自己的戏班,会带来什么样子的改变呢?言武皱起眉摇摇头,却又不知不觉的笑了。
***
苏兰芳像是多久没睡似的,从中午一路睡到熄烛时。
言武想叫他起来吃饭,却被克宇拦住了,“兰芳难得睡的稳,平常一入眠就要魇醒的,让他睡吧!”
“既然如此那就不吵他了,最少你也先吃吧?”
“不用了,兰芳半夜要是醒了,我再跟他一起吃,他没有我陪是吃不好饭的。”
言武一愣,“你……跟兰芳?”
该不会苏兰芳连自己的姘头都带进来?难怪克宇总为他说话,言武突然觉得莫名其妙的火气冲上。
“你们要乱搞就给我滚回秋水堂!在怡园里不准乱七八糟的,哼!名为主仆,实为夫妻,苏兰芳的胃口真大,接客还不够,身边再养一个。”
克宇急的猛摇手,
“不是那么回事!唉我真是嘴笨!曹师傅以前老往兰芳饭里下药,要迷昏他。我对药味特别敏感,只要被下过药的我都闻得出来,所以他总要我跟他一道吃饭菜。后来兰芳也习惯了,一定我陪他吃饭他才能安心。”
“下药?”
“刚开始是有些客人明摆着不是只想喝酒,兰芳想躲,除非是不吃不喝,因为曹师傅若打不动他,就给他下药。后来兰芳知道躲不了,只好去陪酒,但是有些客人有怪癖好,弄得他痛不欲生,他想逃,曹师傅就用老套。害得兰芳现在不敢自己吃东西,一定要我跟着才行。”
“曹师傅真是太过份了,简直不是人!也不知道那药吃了会不会伤身?”
克宇直话直说:“兰芳还活得好好的,没死就是了。横竖祸害留千年,这种怪人,想来也不会那么容易就死。”
“我真搞不懂你算忠仆还是逆仆,这样说他。”
克宇面无表情的说:“我的缺点就是太老实了。”
言武翻了个无奈的白眼,每天要听这主仆俩怪言怪语,希望他的寿命不会因此而缩短。
***
秋花惨淡秋草黄 耿耿秋灯秋夜长
已是秋窗秋不尽 哪堪风雨助凄凉
助秋风雨来何速 惊破秋窗秋梦绩
掏得秋情不忍眠 独向秋屏挑泪烛。
夜里突然下起大雨,言武原本就睡不安稳,听到雨声干脆起身来挑了灯,推开窗,看着院里打在蕉叶上的大雨:心底一阵空虚。
师弟段小曲,跟他从小相依相慰,有任何事,小曲一定第一个就找他诉苦,夜里谁失了眠,只管去另一个人房里窝着,不怕吵了对方。
他们曾经有过多少的梦想,每一个梦想都是他们两人应该要一起达成的。可是有一天,戏台下一个端亲王,夺走了小曲的心,他甘心为端亲王受批评议论,离开从小相依为命的师兄弟,离开他……小曲一张娇滴滴的鹅蛋脸,含羞抿嘴笑着的样子……他以为可以留着小曲一辈子,但小曲为别人流泪,为别人欢笑去了。这样一个凄凉的秋夜,小曲必定是倚在端亲王胸膛让他安慰吧?
他曾想夺回心爱的小曲,可是小曲像入魔似的,眼中容不下任何人,甚至前阵子与端亲王闹别扭时,大病了一场,哭得掏心挖肺,最后竟要绝食舍身。
言武知道自己怎么也比不上端亲王,即使他多怜爱小曲,即使他们曾分享过欢笑和泪水,但一个认识不到半年的陌生人,却让小曲生死相许,或许小曲心里从来都没有过自己……
轰!一个响彻云霄的大雷,把言武由深沉的郁闷里惊醒,他不耐的叹口气。
起身在房内来回踏步,小曲胆子小,端亲王不知会不会像自己一样,把小曲的头紧埋在胸前?……想也没有用,他肯定也很疼爱如花似玉、柔弱的小曲吧!小曲儿时哭着叫“师兄”的脸,却在脑海里抹不掉。
“啊——”突然苏兰芳的房里传出凄厉的尖叫声,言武听到后急速夺门而出,连外衣也不及披上,往隔房冲过去。
“苏兰芳?”言武连门都不敲就推门进人,秋风吹灭了桌上原本就微弱的烛火。隐隐约约看到兰芳在床上坐起身。
言武用目光扫了房内一圈,“谁在这儿?”没回答,房内似乎只有兰芳。
他走到兰芳床边坐下,“苏兰芳?怎么啦?”
兰芳往前倾身坐着,双手交叉抱者自已,皱着眉,眼睛半睁半闭,好像没听到言武说话,一点反应都没有。
叫了他好几次,他仍表情痛苦的喃喃自语者:“放开……混帐!放了我……住手…好痛啊”
言武发现身后一阵火光便回头看,是克宇持油灯从门外走进,忙问:“他怎么啦?叫也不回答?”
“叫不醒的话就捏捏他人中。”克宇把油灯提近兰芳,他半闭的眼散发着全绿色的火光,小巧的鼻梁渗出几滴冷汗。
言武伸手在他人中上猛捏了一下,兰芳倒抽了一口气,唇色发白,睁大了眼,往后仰身,挥舞着双手,瞪着眼前的人害怕的大喊:“走开!”
克宇赶紧弯腰柔声的说:“兰芳,没事了,我是克宇,你人在段老板这里,醒过来点。”
兰芳迷惑的看着四周,身体仍不住颤抖着,又是梦……?那一双双在身上游走的大手,无情的刺入穿插,永不停止的挥舞着的鞭子,还有他……被撩拨起的一阵阵羞辱的快意。
他快分不清事实和恶梦的界线在哪了,真实的世界有时比恶梦可怕。不管是不是闭上眼,都要面对无情残酷的人间,感觉好孤单,阳光再耀眼也照不进他阴暗黑冷的心房。
别的师弟们难过痛苦时会叫唤爹娘,有时让恩客心软而手下留情,可是他叫不出口,他的娘……不会怜恤他的。
他放不下一身坚硬的外壳,若不小心由那个角落泄漏出软弱的自己,那被摧折得不堪的内心就要崩裂瓦解。
咬牙硬撑的绝美面貌,往往让贪婪的猎人更想征服,他从不求饶,无法抑制的痛苦,让泪水流出时都是无声的,呻吟时也是咬着牙不肯张嘴,这是他最后的防线。真的一张口,或许会泣不成声,或许会丢脸的哀求对方饶了他,或许内心里那个害怕惶恐的孩子,会现身……然后受更重的伤。
言武难过的看着昏黄灯火下的兰芳,火光忽明忽暗的,照在他惊惧的脸庞上,他卷翘的长睫颤动着,洁白的贝齿紧咬着下唇,像要忍住泪水,娇小的肩膀也在颤抖着,双手紧抓住胸襟,不停的喘息。
“兰芳……”言武低唤一声,声音里有着柔情和心疼。
兰芳不愿看他,只是垂眼瞪着地上,要这样子,泪才不会流下。
“克宇,你灯提那么近要亮死人啊!搞什么鬼!”兰芳突然恶狠狠的骂克宇,想分散注意力。
克宇也不生气,把油灯轻放下,点起几盏角灯,登时满室生辉。
“醒了先坐坐,我给你张罗夜宵。”他知道兰芳魇醒了后,不稍微清醒过来就再睡的话,马上又是一个恶梦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