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的不多,只是那么一点。我日日夜夜盼着在漫天细雨的黄昏、在孤独的美人蕉幽幽盛开的清晨,有个人能对着我微笑。
还是,这已经逃脱了幸福的概念,所以,才变成遥远不可触摸的奢望么?
***
第三天下水时,江流水的手中除了火石火蕊,还攥了他的剑。
潜到那个地方后,流水点了火,开始用他的剑壳挖土。泥土因为长期水浸的缘故变的又湿又软,亮光因着他的动作逐渐变大,从如豆的那一点,逐渐变成能够温暖心灵的光芒。
流水又惊又喜,心潮澎湃,好想好想大呼大笑一番。
幸福近在咫尺。
他手脚发软,心跳加速,头晕目眩。他不得不放下手中的活,长长的吸了一口气。
长久的找寻,长久的等待之后,心中的曙光终于掀开她头巾的一角,叫疲惫的人略窥一下她的姿容,这半遮半露的美艳,透出忐忑不安的期待。
流水想,或许接下来会失落吧,或许这根本又是一个梦。当他终于找到出路时,美梦就会醒来。醒来后日日与猴子为伴,日日望着天陷间厚厚的水气,问一声:家何处?
虽然,还有风筝。
想到风筝,流水又犹豫了。若真的找到了出路,要不要把风筝带走呢?或许外边有人治的好风筝的眼睛,那样他就可以亲眼看看这世界了。也或许他能恢复记忆。他会告诉我过去他是什么样子的,他是不是一开始就住在这里。还可以叫风筝见见我的亲人,我的嫂子。
嫂子她好么?她和哥哥幸福么?原本说的好好,要变成一个好男人再回家,现在居然落入了这个地方,还变的灰溜溜的。真的是与愿望相反。
说起与愿望相反,若是风筝不愿意离开这里呢?离开了风筝我会想他的。但若是……若是根本没有出口呢?!我,怎么办?!
……怎么办?!
流水打了自己一个嘴巴。
他对自己说:振作!
拾起剑壳,又是乒乒乓乓一阵凿。那个洞很快变的一个斗笠大。流水比了比自己的身子,握住剑,一个猛子潜了进去。
出水。
光影摇动。
流水用手指遮住眼,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那光芒——竟然是从极高处摇曳下来,而洒下光芒的洞口则是遥不可攀,窄不盈寸,深不可测。绝对不能当作出口的地方。
那一瞬,梦碎了。
——我从美梦中醒来,却发现只是一场噩梦的开始。曾经,我离幸福那么近,如今却是咫尺天涯。我甚至不知道在等待的同时也是一种幸福。
没有留恋那个山洞,江流水木然的扫视了一眼,转身潜了回去。
温泉的水温温的,流过他的眼角,包容着他越发寒冷的赤裸躯体。这天,怎么了呢?为什么开始下雨了,为什么落入了水中,为什么水气缭绕、烟雨蒙蒙,为什么又暖又冷?
流水探出水来,甩开了和着水纠缠的刘海儿,目光盈盈流动。原本怨不了任何人。
传说中鲛人的泪最是纯洁,滑过脸,落下的都是乡愁,化作颗颗珍珠。我想我就是那离家的鲛人,织不出绝世的鲛绡,惟有对着遥远的东海,悄然哭泣。
天与地,都是水。
天的那一边,地的那一边,水的那一边,风筝抱着早就湿透的衣服站在雨中。长长的乌云服帖的依附在脸颊上,衣服勾勒出纤细的身材。还有眼睛,什么都看不到,又把一切了然于胸。
风筝他,淡淡的,淡淡的,笑。
笑白了漫天的梨花。
——如果给我一个契机,我可以还你一种顿悟,一瞬间,一千年。
流水一步一挨的走上岸,搂住风筝。
雨啊,请尽情的下吧!
请攻占了一切,叫被你打湿了的衣服,再也不能遮的住两颗年轻的心!
流水在风筝耳边低声的倾诉,睫毛沾满了水,如他的眼一样盈润。
“我想吻你,可以么?”
“不。”
风筝低声拒绝,却没有推开那个少年。
“我想吻你。”
“你会后悔的。”
“风筝……”
“你真的会后悔……”
“风筝……”
流水的呼唤一声低作一声。风筝无法回答了,心乱如麻。再快的刀也砍不断的麻;纠纠缠缠,千丝万缕。
你不知道。你不会知道的。我怕系上,这噩梦中的梦,一但系上了,就是再难解开的结。
江流水揽着风筝的腰,轻轻把他推倒在岸边。手指捋过他湿淋淋的发,抚过他颤抖的嘴唇,庸懒无力的沿着脸颊而上,最终落到那双无神的眼睛上。那双眼睛啊,正呆呆的睁大、睁大,什么也看不到,黑漆漆的一片,浓重像数九的冷夜。
江流水一把盖住了风筝的眼睛。
可以感觉的出,长而柔韧的睫毛在他的掌心之下跳动着。不安,期待,挣扎。
压上那个躯体,江流水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风筝,对不起,我是在利用你。”
我心里彷徨无助,需要一个温暖的所在。我就只好利用了你,把你从高高的天上扯下来,拉到我的怀中。
风筝推的开他,风筝知道自己推的开他。可他和那一次一样,无法推开他。黑暗中,肢体的感觉更加灵敏。感觉的到少年的不着寸缕的身子覆上了自己,炽热无比的双腿压住自己被雨水冻的发冷的腿,轻颤的胸口也依住自己的胸。
还有那只盖住自己眼睛的手。
“风筝,对不起,我是在利用你。”
为什么要道歉?我并不生气。
为什么盖住我的眼睛?即使你不盖住它,我也看不到。
温暖的吐息徘徊在自己唇上,那个暖暖的东西就这样碰到了自己的嘴唇。先是试探,再是噬咬。柔的像风,软的像花。
不讨厌,也可以说的上喜欢。
风筝一直睁着眼,看不见流水的表情。
要不要回应?
他想。
他想的时候,那个少年却忽然离开了自己的身体。想开口询问,却发不出声音。
流水喉咙似乎哽咽了一下。“风筝……对不起!对不起!请你,忘掉这件事!”一句话说完,抱起自己的衣服,落荒而逃。
风筝坐了起来,雨水毫无遮掩的落在身上。抿了抿自己的嘴角,仿佛还有余温。
若不是我心甘情愿,你又如何能吻我?
流水,流水,请不要愧疚了。
* * *
这是一场梦。梦里有我,我放着风筝;我放着风筝做一个放风筝的梦,风筝的线一直攥在我的手中。却为何,我这样惧怕着这个梦,连梦中的微笑都变的诡异起来。
我醒来,却连醒来的欢喜都没有。我便只有睡去。
没有了希冀,不再计算时间,日子居然平和了起来,这是流水所没有想到的。流水只是曾呆望着风筝,想,以前,他一个人就是过的这种生活吧?
人妒梨花,春风中,无须脂水施。
天陷下的梨花漫山遍野,冷香下,铺天盖日的都是白。白的晶莹剔透,高洁的远离风尘。
流水握着他的剑,他开始常常在梨花下舞剑。是舞,更是武。剑名“流水”,花作“落花”。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从人间来了的少年人,如今,默默的在这不是碧落不是红尘不是黄泉的地方舞着他的剑。
枝头花落日斜晖。那是一场梨花的生,梨花的死,梨花的梦。
流水的剑已经越来越快,飞砂走石,朵朵剑花中,树梢的花也如花雨般飞散而下,只见水蓝色的外罩在花间翩翩起舞,成了误入梨花深处找不到归路的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