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仰起脸,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毕竟,这是一条明确又不得不的选择。
突然,行进中的马车停了下来。
维兰德拉开车窗,问道:“怎么了?为什么停下来?”
“这……”亚伦似乎有点不知所措,转头道:“少爷,是杰西少爷。”
小道上,杰西站在路中间,整个人张开双手挡在车身前,不肯让路,强硬怪异的态度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叹了口气,维兰德推开车门,无奈地走下车,“嗯……有事吗?杰西。”他勉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些。
“嗯。”杰西点点头,“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跟你单独谈谈。”他毫不拐弯抹角说明来意。
“在这儿说不行吗?”
“不行!”他强势地拒绝他。
“这……”看着他,维兰德犹豫起来。
“怎么,咱们同学多年,单独跟你说上几句也那么困难吗?”
终于,维兰德点了点头,“好吧,不过,我们还要赶路,希望你别耽搁太久。”
杰西没有吭声,像是没听见他的话般,粗鲁拉起他的手,带着他一路往旁边的树林里走去。
两人一直走到距离马车停靠处有些距离的地方,确信附近没有人后才停了下来。
“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劈头第一句话,就充满了火药味。
维兰德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淡淡丢了句,“算了吧!杰西。”
“算了?什么意思?什么叫算了?你给我说清楚!”
维兰德抬起头,无奈道:“结束了,我们之间的一切都结束了。”
“为什么?一切都好好的不是吗?你很开心、我也很快乐,为什么要结束?”杰西抓住他双肩,猛力摇了起来。
“不好,一点也不好!”维兰德斥断他的话,“你知不知道拉尔斯男爵被人倒钉在十字架上的事?”
杰西沉默了下,随即点点头,“……知道。”
“他破人烧死了,你知道吗?”
杰西又点了点头。
拉尔斯男爵被烧死的那晚,他正跟一票同学喝得酩酊大醉,他是事后才听说这天大的事儿,虽没有亲眼瞧见,但也可以想象那可怕的惨状。
维兰德闭上眼,深吸了口气,“那天晚上……我人在刑场,就站在广场附近,一切的状况,我都看得很清楚。”
“那又怎样?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谁教他们那么粗心大意,没锁门就办事,只要我们小心点……”
“小心点又怎样?难道我们要一辈子躲在不见天日的森林里作爱吗?”
“维兰德……!”
“杰西,不是我想走,而是我不得不走啊!”维兰德强压下心里反复的煎熬,“我何尝不想跟你在一起?但是,我好怕,怕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每天晚上都作恶梦,梦到我们破人破门出教、被倒钉在十字架上,被人用又长又粗的铁钉一根一根,敲打进身体里,我的同学嘲笑我、我的朋友辱骂我、我的邻人殴打我,甚至连我的亲人都要遗弃我……”
“维兰德……”
“杰西,你还不明白吗?一旦我们相恋,就会被破门出教,就是昭告天下我们要公然与全欧洲人民为敌,从南至北、由东到西,千百里土地上,没有任何一吋是可以供我们容身栖息的……我们身上的罪孽,就算逃到天涯海角、埋进死人坟墓里,也不会有结束的一天啊!”
“别这样,维兰德,没有你想的那么糟!”杰西搂住他的肩膀,将他拥进怀里安慰着。
“杰西……”感受着他温暖的体温,维兰德眼中蕴起了水雾,“原谅我,不是我不愿意见你,而是我怕,我好怕见到你……”
“我知道、我知道……”杰西不停拍着他的背,安抚着他。
“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维兰德睁开他怀抱,吼了起来,“我好怕你、怕死你了!每次只要一见到你,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的想法就会轻易动摇,只要你一个眼神、随便说上几句好听的甜言蜜语,我就像个傻子般、一颗心几乎全掏出来给了你,我不懂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我好讨厌这样的自己?为什么要那么懦弱、那么胆小、那么优柔寡断,又那么疯狂地……爱着你!”维兰德吼叫的语音,到最后变得沙哑哽咽起来。
“维兰德……”杰西一颗心几乎全揪疼起来。
“杰西,就当是我求求你,放了我吧……”
拭去脸上不争气掉下来的泪水,维兰德软着语调说道:“放了我吧!如果,咱们还有通往天堂的机会,就别再回地狱里去了,好吗?”
地狱?!
呵呵,杰西苦涩地笑了起来。
维兰德竟将他们之间的感情比喻为地狱,他对他的爱,真有那么邪恶不堪吗?
轻轻拨开他额前的浏海,杰西温柔地问道:“你……还会再回来吗?”
低垂着脸,维兰德僵硬地摇了摇头,“不……不会再回来了。”
“是吗?”杰西失望地垂下眼。“维兰德……”轻轻地,他唤了声,捧起白皙无暇的脸庞,轻柔地物上他,像是生命最后诀别般,他细细感受着唇边的柔嫩与甜美,“我会等你,不管多少年、不管你是否回来,我都会在这儿,日日夜夜、清晨夜晚,只等着你……你要记着,牢牢记着,在家乡、在图林根的小镇上,绿色菩提树下,有个又穷又傻的痴心汉、一个爱你爱到无法自拔的可怜虫,痴痴地在这儿等着你……”
“杰西……”维兰德难过地看着他。
“别哭……”吻上他泪湿的眼睫,杰西又道:“维兰德,相信我,我会努力,努力工作、努力学习,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一个有能力保护你的男人,我们是一对幸运的恋人,我们不会被烧死、也不会被遗弃,所以,我会等你,等你回来……”
“杰西!”维兰德抱住他,将脸怀在他胸前,不顾一切,放声哭了起来。
“维兰德……”含着泪水,杰西也紧紧回拥住他。
分不清是感动还是离别的忧伤,那天上午,两个大男生抱在一起,让泪水滔滔奔流,足足痛哭了好一阵子,直到两人双眼红肿、失声哽咽,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微风轻吹,带着离情思愁的夏日清晨又悄悄地远去。
第九章
时间的钟摆,像是一具被上了发条无法停下的巨大齿轮,一天一天、一年一年,随着春夏秋冬四季变换的脚步不停往前走着。
维兰德离开后的隔年,杰西也从圣伯尼菲斯学园毕业。跟他同期离开学校的还有伊莱斯、马克维奇及法夫纳等太阳兄弟会的成员。
毕业后的同学们,各自有着不同的出路。
伊莱斯继承家业,在家里的地毯织工厂里当起了小老板,每天过着数钞票的安稳日子;喜欢搞怪的马克维奇,在一家面具制造工厂当设计师,继续发挥他稀奇古怪的艺术天份;而憨厚老实的法夫纳,幸运地在宫廷里谋得一个小小的文官职务,每天抄抄写写、乐得轻松自在。
只有杰西,他不顾父母亲的强烈反对,只身前往德国南方的弗莱堡领地上,拜当地著名的管风琴制造师哥特弗里德为师,学习管风琴制造技术。
许多同学都觉得奇怪,忍不住问他:为什么要那么辛苦、到那么远的地方,学习那种艰巨又困难的工程?
杰西跟以往一样,像个痞子般笑道:“为了我的爱人啊,我想为他打造一架全欧洲最漂亮的管风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