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多么讽刺又荒谬的玩笑!
维兰德僵硬地站直身体,望着镜面中自己高大又充满男性线条的躯体。
他哭也似地笑了起来……哈、哈哈……
这是惩罚,
这是上天故意给他的惩罚!
他是个罪人,一个爱上男人的罪人,他污秽的身体与唇齿,根本不配站在神圣的合唱台上为天主吟咏歌唱。
所以,上帝选择在这个时候夺去他漂亮的童声女高音,选择在这个时刻让他清楚明白自己身体里的罪孽有多么肮脏又不堪。
虚弱地,他软下身子,整个人趴跪在地上,绻屈着身体,放声痛哭了起来……
那天早上的复活节演出,由于维兰德的突然变声,教会只好临时改由候补人选上台。
不过因为是临危受命,加上演出者的登台经验没维兰德丰富稳健,演出成绩自然打了个大折扣,但至少没出什么大乱子,也算是幸运了。
庆典结束后,杰西跟同学们互道再见,就匆匆忙忙赶往维兰德家。
一方面是探望他,另一方面,他也想听听维兰德变声后的声音。
想他以前刚进入变声期时,那又低又粗活像鸭子叫的声音,让年纪幼小的弟弟妹妹连笑了好几天。
不知道美丽的维兰德变声后,会是什么样的音色呢?他的音质向来甜美干净,想必变声后也会是个漂亮的男高音吧!
踩着兴奋愉悦的步伐,杰西来到市郊一处占地宽广的宅邸。
他直接拉住青铜大门上的金色圆环,连敲了几下。
不久,拉莫赫特家的老管事快步走出来应门。
一见到他,杰西立刻笑嘻嘻道:“晦!阿图尔。午安,我来找你家少爷。”
阿图尔一见是少爷的好友,客气地道:“杰西少爷,您来得不巧,我家少爷一早就出门去了。”
“出门?他上哪儿去了?”杰西怪道。这家伙才刚变声,就急着出门找人聊天吗?
“少爷说要上教堂告解,一早就坐着马车出去了。”
“告解?”杰西瞠大了眼。“他做错了什么事?为什么一大早出门告解?”
“这……我也不太清楚。”显然阿图尔并不知道小主人身边发生了什么事。
“这样吧,少爷如果回来,你转告他,我有来探望过他,请他好好保重身子、要多休息,别太累了。”
“是,谢谢杰西少爷关心,”阿图尔朝他礼貌性一笑,“我会将你的话转告少爷。”
“嗯,谢谢你。”杰西朝他点头道谢后,才转身离去。
一连七天,维兰德都以身体不适为理由,向学校告了一个礼拜的假。
他的连日缺席,不仅老师和同学们觉得奇怪,连杰西也满肚子疑惑。
尤其,前两天,学校里开始流传一个奇怪的消息,说是有人每天见到维兰德一大清早,天还没亮就乘着马车上教堂去找神父告解。
这实在有点夸张,他究竟犯了什么样的滔天大罪,竟要每天天没亮就上教堂负荆请罪,太奇怪了!
杰西坐在椅子上,听着身边同学你一言、我一语,一颗心愈来愈往下掉。
他完全不知道维兰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些天,他不只一次上维兰德家去。但老管事跟爱莉萨总是将他挡在门外,要不就说少爷不在、要不就说少爷累了,不想见客。
不想见客!杰西一想到这句话就有气,什么时候他竟成了维兰德的客人了!
他直觉地认为,维兰德在避着他!
为什么?他自认没做过什么惹他生气的事,为什么他要躲着他?
“喂!大消息、大消息!天大的消息啊……”
教室外,一个同学气喘吁吁跑了进来。
“大个儿,什么事跑得那么急?”
“有什么天大的事,快说来听听!”
几个同学将虎背熊腰的大个儿围住,好奇问着。
大个儿咽了咽口水,喘着气道:“刚刚我从教师休息室出来,听见老师们说,维兰德要转学了!”
“什么?维兰德要转学?”
“不会吧!念得好好的干嘛转学?”教室里发出一片诧异声,原本坐在椅子上的的同学也全围了过去。
“详细情形我也不清楚,不过,听他们说,维兰德要到意大利,去比撒大学念书。”
“比撒大学!天哪,那有多远啊!”
“很远哪,在欧洲南方……”
“那咱们以后想见维兰德可就难啰!”
教室里,追问的、好奇的、舍不得的声音此起彼落,对于维兰德将远行意大利之事都觉得非常震惊。
毕竟,这决定太快、也太突然了!
杰西仍然没有见到维兰德。
虽然他用尽了一切办法,等门、写信、请人带口信,但还是一直没能见到维兰德。
为什么?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事?他要这样对他!
杰西愤怒到几乎想杀人!
沮丧地站在树下,不停敲打着粗大的树干,他搞不懂为什么他俩的关系会变成这样!
终于,在历经两个星期的相思煎熬后,杰西总算是见到了他朝思暮想的情人。
他在学校为维兰德举办的离别欢送会上,与他碰了面。
神色苍白的维兰德整个人瘦了好大一圈,原本圆润的脸颊也显得有点凹陷。
杰西坐在远处,望着他,眼中泛起一阵心疼。
欢送会上,一起念了三年书的同学们都有些舍不得,一会儿抱怨维兰德走得太急、一一会儿又吵着要与维兰德彻夜狂欢,还有几个同学卯足了劲拼命灌维兰德喝酒。
“喂,维兰德,到了比萨可别忘了我们啊!”
“听说南方的姑娘都是热情又大方,你可别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
“放心吧,我到比萨是去念书,又不是去玩。”维兰德扬唇笑着,虽然笑意灿烂,却少了平日的豪情率性。
“这可难讲啊,你长得这么帅、家里又有钱,就算你不想要,搞不好有人自动送上门呢!”
“对啊、对啊,你可是那些千金小姐们虎视眈眈的白马王子哪!”
“呵,瞧你们说的,好像我要上妓女户去念大学一样!”
哈哈哈,维兰德的玩笑话让大家又笑了起来。
整个晚上,就在这样轻松热闹又带点离愁的气氛下进行着。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心,维兰德坐的位子离杰西很远,几乎是长形方桌的对角线两端。别说单独谈话,两人甚至连当众攀谈都有点困难。
欢送会接近尾声时,两人仍连一句话也没说上。
就在杰西再也受不了这种漠视,想起身离席时,远远地,他意外瞥见桌面对边的维兰德正盯着他瞧。
这是今天晚上,维兰德第一次正眼看着他。
微红的双眼里蕴着些许水雾,看得出来,他有些醉了。
迷蒙的双眼,直直盯着他,水蓝色的瞳孔里写满了复杂。
像是无奈、像是依恋,也像断绝了千百情愫般透明澄澈。
喝了酒后变得艳丽红嫩的双唇像慢动作般,轻轻地,吐出一句话:“再见了,杰西!”
虽然隔得很远、虽然那句话的声音根本没能传到杰西耳边,但他知道,他知道维兰德在跟他道别。
为什么?为什么要走?!
既然舍不得,为什么要这么无情掉头离去?
告诉我,为什么!
风和日丽的五月天,是个适合出门远行的好日子。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前车载人、后车载物,从安斯达特城郊的小道上,一路往南驶去。
维兰德坐在铺着软垫的马车里,幽静的双眼空凉地望着窗外。
终于要离开了!
有点无奈又带点不舍的离情依依,缓缓从心底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