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钟洋面对我站着,正在说笑之际,他突然表情骤变,一把将我推倒在地,凶神恶煞般的大声叫嚷:“小子,你没钱也赶上街?!”
然后向我背后看了几秒,转身就跑。
我正坐在地上发愣,不知他吃错了什么药,一个巡警已从我身边跑过,朝钟洋追去,口中大喊:“站住!往哪跑!”
当我明白过来,一转头看见刚才被我们劫过的那个小孩正张着个嘴,傻呵呵的站在那里看热闹。我恼羞成怒,又把他给打了一顿:“就十块钱你丫也至于报警?!”
***
法网恢恢,以钟洋准职业球员的脚力仍然无法逃脱,教导主任被从睡梦中惊醒,连夜去派出所,好说歹说才没有追究刑事责任。我见到他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他靠在看台顶的围栏上,垂头丧气,左边嘴角一片乌青。我问他会怎么处理,他摇摇头说,不知道,八成要开除了。
我知道这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没有高中毕业证他将不能与任何职业球队签约或者作为特长生进入任何一所大学。
他最初在足球与学业之间选择了前者,而现在这一切都将前功尽弃。
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钟洋在我面前流泪,为他自己。
他把头转向另一侧,嘴唇被自己咬的苍白无色,失神的盯着某一点,一动不动,酸痛了,眼睛只一眨,眼泪就流下来,在他古铜色的皮肤上如水晶般闪闪发亮,晶莹剔透。
他像深陷囹圄的天使,痛苦而无助。
我仿佛看见,他颤抖的双肩后面生出洁白的羽翼可却不能飞翔。
在那一刻,我似乎比他更加绝望。
不久处理结果公布,念在我们是初犯,学校从轻发落,一人一个记过处分。我心里当然明白这完全是瞎掰,鬼才会相信我俩会是初犯。不过是我在教导主任面前据理力争,我说,哪有惯犯像我们两个似的犯完案还等在原地被抓?(其实我们俩也确实够傻B的!)当然最大的功劳还是要归功于我妈,她与校长促膝长谈一夜,终于使其动了恻隐之心。
那晚,透过窗子,我望着她疲惫的身影匆匆消失于夜色之中,泪流满面,失声痛哭。
钟洋在看到布告之后跑来找我,问我为什么我也榜上有名。
我语气平淡,嫌他大惊小怪:“当然是我自己去自首的。”
“为什么?!”他瞪大眼睛。
“这样我妈才会发动她的关系网啊,笨蛋!”我朝他翻翻白眼。
“噢……”他恍然大悟,习惯性的用手挠脸颊,却碰到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我问他以他的笨脑子当时怎么会灵机一动演那么一出戏,他说,他完全是出于本能,觉得那样人家肯定只来追他。
“你跑得太慢!”他嘲笑我。
“你不是也没跑掉!”我反唇相讥。
“那是我没发挥好。”
“可你陷我于不仁不义!”
“咦?原来你那么想进去挨揍?”他一副追悔莫及的表情,“怎么不早说,我真该成全你。”
“打得疼吗?”
“废话!”他忿忿的说,“最郁闷的就是他们打你你还不能还手!”
***
我在一开始曾说过,有一阵学校里曾经流传了许多不利于我的谣言,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
高二第一学期的后半段,每次课间操结束,我的课桌里总会出现一罐可乐,有时也换成芬达什么的。我刚开始以为可能是别人放错了,心想给他个教训也好,于是就给喝了。可是时间一长,我不禁纳闷,难道我的桌子是个异次元空间,另外一头连着小卖部的冷饮柜?直到某一天一个女孩在校园里叫住我,用蚊子一样的小声问我可乐好不好喝,我才明白原来我的桌子没有任何神奇之处。
原来是你的?不好意思我给喝了。
她说,我本来就是买给你喝的,还在罐子底下写了自己的名字和班级,可见你天天喝也不来找我,才鼓起勇气来找你。
我心想写在底下我哪看得见呀,又问她,你让我找你有什么事?
她吭叽了半天,突然把一封信塞到我手里,转身就跑了,搞得我很奇怪。
难道她不是来找我要水钱的?
我回到钟洋的宿舍躺在床上把信看完,才知道原来是想找我当男朋友。仔细回想那个女孩的脸,的确有几分姿色,可就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何时何地何事与她有过往来,以至会招来垂青,看名字也没有任何印象。
小曼?
等钟洋训练回来,我把信给他看,问他有没有什么印象?他见了大吃一惊,从裤兜里也掏出一封揉得皱皱巴巴的信来说这是刚才在操场上一个女孩给他的。我一看署名是小婷,内容大概也是说对钟洋倾慕已久,萌生爱意什么的。我俩面面相觑,不明白怎么突然同时交了桃花运。
我问他打算怎么办,他说他对那个女孩没兴趣,又跟我建议说:“我看你就从了吧,人家都这么下血本了,以后我也可以跟你沾沾光,天天喝可乐。”
我一掌拍过去:“为几瓶水你就叫兄弟卖身?我哪儿那么贱呀!”
于是我们俩连夜起草拒绝信。依我的意思干脆不要理,她如果再来问就直接拒绝就好了,可钟洋说这样太伤人家小姑娘的心,于心不忍,信还得写的婉转,不能太直。熬到半夜终于攒出一份让他满意的来了,一人抄了一份,打算过几天送去——这也是钟洋的意思,说要让人家觉得我们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我把他仔细端详了一下,说:“你丫什么时候这么女呀,啰里啰唆!”
他一本正经的说:“我是众人皆知的天下第一温柔帅哥,全世界就你不知道我的好。”
“咦?原来是我身在福中不知福?”我低头做腼腆状,抚首弄姿,模仿女人的声音说,“大王,臣妾好感动哦。”
“快快平身,爱妃不必多礼。”钟洋作帝王状,跟我演戏。
此时不知从哪床的被窝里传来几声闷笑,我俩再也憋不住,一起哈哈大笑。
我本想把可乐钱夹在信里一并还给人家,忽然想到这两天还要去切网就没放,反正又不是我让她买的……
当我们跑到初中部,才惊讶的发现,原来给我们两个写信的竟然是同一个人,叫何曼婷,这个姑娘含着泪水,拿着两封一模一样的信黯然离去。
回来的路上钟洋愤愤不平:“为什么就你有可乐喝?!”
我说,因为我比你帅。
***
当天这件事在学校引起了轰动,我俩才知道,原来何曼婷竟是刚刚当选的初中部校花!
可校花的兴趣也真是变态,为什么会对我们这两个恶贯满盈的坏蛋偏爱有加?而且还双管齐下,难道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万一我们俩个都答应了该怎么办?
我和钟洋讨论未果,一起摇头感叹女人好奇怪。
然而事情并未就此平息,几天以后一种谣言在学校慢慢传开,说我和钟洋之所以拒绝校花的表白是因为我们俩一起搞同性恋。
谣言止于智者,我一开始对这种无稽之谈不屑一顾,放任它自生自灭,哪知这种重伤愈加色情,竟传言有人看见我俩在宿舍偷偷拥抱接吻,让人忍无可忍。
其实这种谣传的始作俑者是谁我心里早有轮廓,只消随便找几个人“谈谈”,就使其彻底现形。
一切成竹于胸后,我来到某班门口,笑容可掬的对坐在里面的焦健说:“有空吗,我想找你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