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谋之后,我起身回家。钟洋住学校的宿舍,就在操场旁边,他拍拍我的肩说:“大恩不言谢,事成之后我请你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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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试周开始之后,我按约定将抄到的答案交到钟洋手中,本来一切顺利,可第二天他就出了差错。
这个头脑简单的笨蛋连续三门在考场上昏昏欲睡,从厕所回来又奋笔疾书,自然引起监考老师的怀疑,被叫去盘问。他虽然够义气,宁死不肯供出我来,怎奈人家几个老师凑到一起一合计,发现只有我在同一时间去过厕所。
我被找去的时候已知道大事不妙,没做什么抵抗就全盘承认——两份一模一样的考卷想否认也没底气,当然我也顺便把协同我作弊的那个“好学生”给招出来,想看看老师的反应。
最终处理结果出来,我和钟洋的下场充分反映出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是警告处分,他是严重警告处分。那个“好学生”因为“真心悔改”——听说他在老师办公室哭了一晚上——只有卷面计零分,从那以后他在走廊上见到我就躲,仿佛靠近我就会被“处分病毒”感染。
钟洋觉得非常对不起我,几次找我出来都张口结舌。我于是好心的告诉他我其实无所谓并问他还请不请客了?
“请!请你吃10顿都没问题!”他说的斩钉截铁,让我觉得受之有愧。
事实上是钟洋请我到他家玩了一个暑假。假期补课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恐怖,考勤管理极为松散,只要最后一节课去画画范围补考就绝对能通过——学校才不想让学生留级呢,他们巴不得把这些瘟神尽早送走,而等到升高三之前,据说想留级也是要走后门的。
我受处分这件事在我家没有引起任何波澜。我爸爸在R大教美术,每周末提着个画桶去颐和园写生,如闲云野鹤。我妈甚至安慰我说中学有几个处分没关系,反正也没有档案。她如此溺爱我是因为她在生下我之后得知自己此生不可能再有小孩了,我爸爸则是世外高人,同一切搞艺术的人一样思想超前,他希望我无拘无束的生活,他宁愿我是任性妄为的毕加索也不是先割耳朵后自杀的梵高。
钟洋也同样没有受到任何责难,这是我到他家住的时候发现的。他们家三代单传,有一个比他大11岁的姐姐在美国。当初他的父母并没有什么传宗接代的意识,本想只有一个女儿就够了,不料他的奶奶在得知即将实行计划生育政策之后,千里迢迢从福建老家赶来监督着他们生下他,老来得子自然宠爱至极。而且他只要把球踢好就有前途,其他的反倒在其次。
钟洋家住在密云水库边上,整个夏天除了球队训练我们俩都泡在水库里游泳,污染北京的饮用水源。他父母年纪很大,对我十分亲切,每天做好早中晚饭等我们来吃。
7、8月份的太阳毒辣,将我们俩晒成两个黑人儿。假期过后人们惊恐的发现我和钟洋两个彻底勾结在一起,从此狼狈为奸,做尽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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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整天和钟洋他们球队的一帮人混,与同班同学反而没有什么来往,许多人连名字都叫不上来,后来干脆晚上也住在钟洋他们宿舍,有时睡别人的空床,有时就和钟洋挤在一起。我们俩常常在上课时间窝在宿舍里,看各种各样的闲书。钟洋喜欢看电影,当时没有条件,他就专门拣拍成电影的原著看。
“如果没有足球的话,我就去当导演。”他常常一边看一边说,“这书要是依着我就这么拍才行,都给这帮笨蛋祸害了。”
学生宿舍里住的大多是球队的人,也有一些是家住在远郊区县的,考进来的分数高的吓死人,成天自习,与我的作息刚好相反,我对他们没什么兴趣,他们对我也敬而远之,以至见面不识。只记得有三个住在平谷的,每周要坐火车回家,听上去很夸张,这三个人恰好都姓张,所以被称为“平谷三张”。还有一个怀柔的女生叫“怀柔一枝花”,总认为自己色艺双绝,我刚住进来的那阵总拼命朝我抛媚眼,搞得我食欲大减,抱头鼠窜。除了这几个我只记住外号的人之外,还有一个印象最深的人叫焦健,和钟洋在同一个宿舍。
我之所以对他记忆深刻,是因为三年来我和钟洋经常揍他。此人阴险狡诈,笑里藏刀,专喜欢暗地里搞阴谋诡计。
那时我们俩总在宿舍里抽烟,他表面上笑脸相迎,有时从外面回来还帮我们带一包呢,私地下却跑到舍监那里告状,说我们违反校规,影响他学习,损害他健康,建议学校给我们处分。他哪知道舍监李奶奶是我爸爸的师母,从小看我长大,比我亲奶奶还亲,要不我怎么能在宿舍出入自由呢!这小子跑来通知我们舍监有请的时候得意之色溢于言表,而我们从李奶奶那里得知事情始末,回来之后自然把他按在地上给打了一顿。
“给老子下绊,你还早呢!”我一边踹他一边冷笑。
钟洋把一只臭袜子塞进他哭咧咧的嘴里,恶狠狠的吓唬他:“你再去告呀,下次就叫你吃进去!”
也许是钟洋的恐吓起了作用,此事从此不了了之,焦健人如其名,一见到我俩就跟三孙子似的,点头哈腰,一脸贱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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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了半天不相干的人,我想我似乎应该系统的介绍一下钟洋,就像小学时写的习作《我的同学某某某》那样,可每当提笔又思绪万千,不知从何处下手。
钟洋为人豁达、开朗、乐观、朋友多、爱憎分明、坚忍不拔、目标坚定,与我在一起就如同光与影。我整天如个魂似的飘来荡去,用我们班主任的话形容就是行尸走肉。
他做事极为认真,虽然与我一起翘过任何课,但对于球队训练却毫不放松。他们除了在每天放学以后练习之外,周末、假期都有任务,占用了大量课余时间——这也是他们这些体育特长生都不怎么好好学习的原因,根本没有时间,鱼与熊掌不能兼得。我曾建议他逃掉一、两次出去玩,却被断然拒绝。
他对我说,席安,你一切得来的太过容易,所以不懂得珍惜。
我被他说的哑口无言。
也许是吧,我自小衣食无忧,无论升初中高中都是内定,连大学都不用考——我妈早就给我攒够了学费出国留学。
我从来没有想过超过3天以后的事情。
我没有梦想,可我并没有觉得不快乐。
虽然如此,但钟洋却经常作出十分二百五的事情。
比如有一次开年级大会,年级主任说凡是缺席的都取消期末考试资格,而我那天刚巧不在,钟洋跑到走廊上慌乱之中抓住一个低年级女生就拖回大厅。当念到我的名字的时候,全年级的人都听到一个细细的女声怯生生的答了一声“到”,结果自然可想而知,还得我妈连夜跑了一趟校长家才算搞定。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现在想起来,我之所以与钟洋走的这么近,也许正是被他的这些特质所吸引,这是我在自己和其他人身上所找不到的。
我有父母无微不至的关爱,友情对我来说是多此一举。我喜欢独来独往,不愿他人踏入我的世界。
可我却如此轻易接受了钟洋。
我们像彼此命中的凶星,一凑到一起就麻烦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