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吧。”他说,“醒来就天亮了。”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却是漫漫长夜。
钟洋睡得很轻,我一动他就醒了,看着我,什么也不问。于是我便说:“出去走走吧。”
此时楼门已锁,我俩攀着二楼的排水管爬下来。
去哪儿?他问。
走到哪儿算哪儿吧。我答。
于是我们沿着马路向西走,走了一段,经过车站,一辆夜班的公车恰好停下,我们便上了车。
售票员说,这是快车,一站到终点。
钟洋对她说,我们就到终点。
车上只有我们两个乘客,售票员趴在售票台上打盹,车里漆黑一片,司机把车开的飞快。路灯闪着惨白的光飘忽而过,映出两张鬼魅般的脸。
我忽然想起以前听过的一个关于公车的鬼故事,说的是一辆末班的公车上,坐着一老一少两位乘客。在某一站,上来三个人,中间那人好像喝醉了,由另外两个人架着,坐到最尾的座位上。下一站,老人起身下车,在青年旁边绊倒,于是揪住那个青年大骂,青年也不甘委屈,两个人从车上吵到车下,公车关上门开走。此时老人才对青年说,小伙子,我是救你啊,刚刚中间那个人,在鞋子和裤脚之间是没有腿的,青年听后心有余悸,千恩万谢。第二天就有新闻报导,说某班公车昨夜凭空消失了。
我给钟洋讲完这个鬼故事,接着问:“如果我们现在这辆也是幽灵之车,你想它会开到哪里去?”
三年前。他回答。
如果它能将我们带回三年前,我发誓会让你更快乐。
我对他说,
你已经给了我快乐,是我自己把它弄丢了。
所以,谢谢你。
还有,对不起。
***
这辆车并非幽灵之车,我们两个乘客谁也不是幽灵,所以它到站了。我们下了车,看看站牌,是圆明园。
车从我们身边缓缓开走,钟洋忽然笑了,说:“我也想起一个公车上的鬼故事。”
“有一个女孩在朋友家玩到深夜,独自回家的时候才发现站牌上所写的末班车时间早已经过了,可她又害怕遇到色狼,不敢坐计程车。正在焦急之际,忽然远远看到一辆公车正缓缓开来。她很高兴,等车开到近前,看到车门开着,就上了车,这才发现车上竟然没有司机和售票员!可车仍然在向前移动!她尖叫一声,惊恐的从车上跑下来。这辆车于是慢慢的,慢慢的,从她的身边开过。然后,她看见,那司机和售票员——”
“正在后面推车呢,因为车坏了。”我抢着说。
“咦?你怎么知道?”
“老掉牙的故事,我初中就听过。”
“噢,原来你听过。”钟洋很失望。
我东张西望,四周连个鬼影都没有:“这你熟吗?”
“圆明园嘛,我当然熟了。”钟洋得意地说,“跟我来,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我跟着他偷偷溜进101中学的校园,惊讶的发现这101中学真是旅游胜地,有山有水有河流,教室都是琉璃顶,还有飞檐!
以前我一直以为这个中学一定和那个专门生产止脱药的工厂有什么关系呢。
沿途立着一些牌子,标明各个班级的卫生负责区,有一个班的卫生区竟然是一条河!
怎么打扫啊,还不累死了?我吐了吐舌头,暗暗庆幸没有考到这儿来上学。
一路上翻山越岭,在爬过最后一道铁栅栏之后,眼前的景象更加使我惊奇,我俩现在竟已经在圆明园里了!
“钟洋,你怎么知道这条秘道?你该不会是盗墓贼吧?”
他好笑的看着我说:“101中学本来就在圆明园里面,只不过中间用墙隔开了而已。”
“原来如此,果然是皇家园林,风水宝地。”我不住感慨,“我高考要是分到这儿来考试,说不定能上清华。”
“要是那样儿,清华早成联大了。”他推了我一把,说,“走,到遗址看看去。”
“什么遗址?”
“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的遗址啊,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
“我又没来过,怎么会知道。”
“你上小学、初中时学校没组织过‘国耻参观日’?”
“有啊,一年一次,不过我都请假了,没劲,懒得去。”
“长城去过吗?”
“我又不是好汉,去那儿干嘛?”
“颐和园呢?我记得你们班在那儿搞过主题班会。”
“嗯,叫‘告别十七岁’,其实就是一群人手拉手从十七孔桥上走过去,我觉得特傻,怕丢人,就没去。”
“故宫总去过吧?”
“如果你是说天安门,我从长安街上路过的时候看见过真的。”
“我说你是北京人嘛?还不如外地游客呢。”
“他们能和我比吗?他们知道哪儿的游艺机厅最便宜吗?他们知道哪儿的豆腐脑最正宗吗?他们知道北海里哪片儿能游泳,哪片儿一下去就沉底儿吗?他们知道怎么不买票就进动物园吗?他们知道熊山里哪只熊爱喝鲜橙多,哪只熊爱吃乐之饼干吗?他们知道猴山上——”
“席安,你要哭就哭吧。”
“我干嘛要哭,我不是应该生气吗?”
“那你就生气吧。”
“可我不气呀,我——”
想说的话一下子哽咽住,再也说不出来,眼泪不住的流下,我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钟洋将我揽在臂弯里,我的脸贴着他的胸膛,弄湿了他的衣裳。
席安,你不需要自责,这不是你的错,申小雅她自甘堕落,你救不了她,谁也救不了她。
如果不是我刺激她,她也许走不到这一步。
不,是你自己看不清楚,她早就完了,她的眼睛里是灰烬。
我想救她,我以为我能救她。
你们有许多相同的特质,所以你才会不断被她诱惑,你想救的人其实就是你自己。
钟洋的声音像轻轻澎湃的海水,令我的心渐渐宁静下来。
擦掉脸上的泪水,我深深的呼了口气,觉得轻松了很多,和他开起玩笑:“钟洋,你是不是继承了阿飞的衣钵,开始传道济世了?”
他笑笑说:“阿飞临走时让我一定要拦住你。”
“你是受人所托,终人之事?”
“席安,你又来了,明知我不是,还逞口舌之利。”
“对不起,我会改,请你监督我。”
“我看你这辈子是改不了了。”
“那就请你监督我一辈子。”
“你在向我求婚吗?”
“这位公子风流倜傥,真是奴家的意中人呀,不如我们来做对露水鸳鸯如何!”
“好,来吧!”钟洋假装下定决心,站起身来。
我故作惊恐,向后倒退:“公子,你要如何?”
钟洋一脸淫笑,扮作恶霸:“既然小娘子盛情难却,我就与你共赴巫山吧。”
我步步后退,威胁道:“有胆你就来,我二叔是武松。”
“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
“救命呀,我不要!”我惊呼。
钟洋狞笑,向我逼近:“现在后悔,来不及了!”
我垂死挣扎:“那、那我要在上面!”
“下次吧。”他将我按倒,制住双手。
我似看到他眼中隐隐的火焰,有些笑不出了。
“钟洋,你不会真的要在这儿非礼我吧?”
他的眼睛倏忽暗了下去,放开我,坐起来:“你怎么这么不禁逗?”
我也觉得自己有点太过敏感,赔笑问:“咱们怎么出去呀?”
他瞪了我一眼,没好气地说:“等着天亮以后公园开大门!”
“噢……那现在做什么?”
“你随便吧,我要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