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就在废墟里找了一个舒服的凹槽躺下,我左右看了看,发现再也没有能躺人的地方了,只好厚着脸皮走到他旁边,说:“给我腾个地儿吧?”
他闭着眼睛,说:“躲远一点,小心我非礼你。”
我讪讪的笑着:“我是小人之心度您君子之腹,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吧。”
“哼哼,小娘子,嘴还挺甜呀,让本公子尝尝吧!”
他一把将我揽过去,作势狼吻。我倒在他身上,左躲右闪,凹槽的狭小,一不小心碰到头上的伤口,疼得眼泪差点流出来。
他忙用手去抚,说:“你别乱动,我不跟你闹了。”
我恨恨的说:“此仇不报非君子,你等着吧。”
“好啊,我等着你来报。”
钟洋对我的威胁满不在乎,径自睡着,我像一只肉虫似的蠕动,想挣脱他摆在我身上手臂,无奈空间有限,只得作罢,忿忿睡去。
第九章
也许是我流年不利,才会有这些倒霉事发生,痛定思痛,我决定关门避祸,窝在钟洋的宿舍,日日睡到日上三竿,除了吃饭根本不出大门一步。本来钟洋还陪我一起修身养性,哪知他天生劳碌命,享受不得这种皇室成员的糜烂生活,不出一星期就闲的恨不得去挠墙。我见他像动物园的狮子似的不停在屋里绕圈,便指责道:“自古英雄成大事前皆稳如磐石,你这般毛躁怎么成大器——我说你别转了,我头都晕了!”
钟洋一把将我从床上揪起来,一边往外拖一边说:“成什么大器!你天天好吃懒做,迟早变成一头猪!给我起来,上课去!”
其实我不愿出门是有理由的,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申小雅,所以干脆逃避。钟洋带来的消息打消了我的顾虑,他说:“你别躲了,申小雅已经好几天没来上课了。”
她是不是也在躲我?
唉,我就说我走霉运,刚一进教室,就看见申小雅坐在里面。想转身回去又太显突兀,只好低下头走回自己座位。
老师对我的出现非常不满意,因为我一来就会给她惹麻烦,所以她抓住我上课发呆之际叫我回答问题——我当然答不出,于是又被请出教室,总共待了不到半小时。
其实我当时并没有发呆,我只是在看申小雅。
她瘦了很多,脸色苍白如纸,眼窝深陷,远看就像两个无底的深洞,用形如枯槁来形容似乎也不是很过分。我远远的望着她,恍惚觉得,她似乎已经不是这个世上的人了,坐在这里的只是一具失了灵魂的肉体,又或是失了肉体的灵魂。我本已平静的心再次被深深的悲哀紧紧攫住。
我救不了申小雅,因为我不是钟洋。
我没有变成申小雅,因为我有钟洋。
我还有钟洋!
我失魂落魄的在钟洋他们班后门张望,他看见我,逮了一个空儿偷偷溜出来。
我对他说:“我不想出国了,你也不要去深圳,我们都留在北京吧。”
他并不回答,却一直问:“你怎么了,又出了什么事?”
我摇头,抓住他的袖子拼命恳求:“什么事也没有,你答应我好不好?”
他无奈的笑笑,说:“我已经签了合同,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可以不去,他们也不能绑你去!”
“你的脑袋里又在想什么?我问你,如果你不出国,我也不去踢球,我们两个人还能做什么?我们的将来在哪里?离开了预定轨道我们就是两块一无是处的废料!”
“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我只不想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你,我只不想你离开我。”
“你说得对,天无绝人之路,如果我们想见面,就总能见到,不是吗?签约以后我想了很多天,终于豁然开朗,除非我们之中的某个人死了,否则一定可以在一起。”
“你说得好听,其实只不过是不愿放弃理想,不愿放弃足球!”我负气的说。
他沉默许久,才说:“没错,我不想放弃理想,可我也不会骗你。”
“理想和我哪一个更重要?”
“不要问我奇怪的问题。”
“上次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
“你希望我怎样回答你?你会怎样面对我的答案?席安,如果你只是想依赖我,我只好请你学会自立。”
我被透视到骨架,无言以对。
***
在这之后的一个月里,钟洋带我踏遍了北京的山山水水,亭台楼阁,说是要给我扫盲。我对游山玩水向无兴趣,觉得那些山头似乎是从一处搬到另外一处,无甚不同。水就更没个性,在我眼里还没密云水库有吸引力——至少那里能偷偷游泳。
唯一感兴趣的,是京西的潭柘寺。千年古刹,奇松怪柏,令人叹为观止。当然这是钟洋的感叹,我对花花木木根本没有留意,虽然不得不承认念经的韵律非常好听,但却听不懂歌词。我之所以记得这里,是因为从一进寺门,就看见一个人在那里跪着,转一圈回来,他还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被人点了穴道。
我奇怪的问钟洋:“这人既然有冤屈就要去衙门,到庙里来跪着做什么?”
他嫌我没常识,说:“他是想出家,不是要告状。”
啊,原来如此!
我更加好奇,以前只知道庙里有和尚,却从来不知道和尚是从哪里来的?
“为什么没人来管他?跪这么久多难受,和尚不是有好生之德?”
“也许是他杂念未消,许多人都是一时激动,认为自己万念俱灰,看破红尘了,其实放不下花花世界。”
“你怎么这样清楚,是不是也来这里跪过?”
他瞪了我一眼,说:“没错,你差点就把我给逼入空门了!”
“人家干嘛不收你?”
“住持说我心中有一大团杂草,野火烧不尽。”
“你说谁是杂草!”
“难不成你还是朵花儿啊?”
我瘪瘪嘴,不理他。绕到后面的一个偏殿,见一位老和尚正在教一个小和尚叩拜之礼。礼仪繁复,小和尚作了好几次,总有错误,偷偷对围观的游客窃笑,神色轻佻,贪恋红尘。
呵,这世上有人要入世,有人想出世,总不能如愿,纵有千条慧根,也难逃无缘二字。
茜纱窗下,公子无缘。
黄土垅中,卿何薄命?
连衔着通灵宝玉而诞的神瑛侍者都如此哀叹,吾等连石头都没含的平庸之辈怕是都要找个没人的地方偷偷哭去了。
钟洋见我玩的无精打采,说:“这么多人间奇景你都看不到眼里,到底想要如何?”
我说:“不如去龙潭湖。”
他听罢便要掐我脖子,因为龙潭非湖,游乐园是也。
到底还是来了。我如鱼得水,完全不用地图指南,拉着他直奔我一向的保留剧目。
也许是他运动神经太好,小脑过于发达,导致平衡机能及其敏感,做欢乐杯都会吐,看到海盗船更加面无血色,两腿发软,任我如何软硬兼施就是不肯靠近一步。
我自己玩也没意思,不禁埋怨:“早知道就不要买通票,好蚀本。”
“有那么多健康项目你都没有看到!”他信手一指,“比如那边那个!”
那边那个是摩天轮。
其实我一直认为来游乐园最傻的就是乘摩天轮,在上面慢慢悠悠的转上一圈,好像老太太。而且这里的摩天轮身兼几条血命,总叫我不寒而栗。
据说,某天六个中学生在一个小吊厢里抽烟,不幸引起火灾。当时他们正处在顶端,赶来的工作人员和消防员都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它燃烧,待转到底部早已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