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到六教门口时,我已经出了一身汗,浑身落了厚厚一层积雪。
我像一只北极熊一样闯进门廊,看到他站在大厅的中央,身边还有个高高的男孩。
他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他更……我不知道。
我感觉,他象个精灵。
我震惊,他是如此出奇的漂亮。
此外呢?是什么呢?
我说不出来。
因为我很紧张,很紧张,很紧张……
像初次见到梦中的情人,我傻傻地站在那里,说:“嗨。”
他依然面无表情,可是我看见他的双眸被什么充盈了,变得越发像精灵一样梦幻。
他说:“我还要去教务处,你走吧。”
我说:“我陪你走一会。你的脚还痛吗?”
他说:“不知道痛了。你不用陪我。
我说:“我也不知道去哪里,所以,就陪你走走也好。”
他身旁高高的男生问:“子非,我陪你去吧。”
他说:“不用,你去上课吧。还有他呢。”他指了指我。
高高的男生望了我一眼,然后转身跑向楼梯,忽然又回头说:“走路慢点,小心痛着。”
子非向他挥挥手。
我心里蛮不是滋味。我看出高高的男生满眼的关切。
子非并没有慢慢地走路,反而小心翼翼的小跑着,我也跑。趁他不注意,我抱了他一下。
他加快了点速度,把我甩脱。
他跑到某栋楼前,回头说:“我得进去了。”
我说:“再陪我两分钟。”
他说:“你烦不烦啊?”说完,飞快的跑了。
我站在那里,看着那栋楼。
我说:“小骗子。”
过了五分钟,他匆匆走了出来。
我笑了,说:“不是谈复学吗?”
他没说话,说话的时候,脸色很难看了:“我要回宿舍了,你回去吧。”
他一边说,一边朝前走。
我在后面慢慢地跟着。
快到他的宿舍楼前时,他回头恼怒地说:“你在跟踪我吗?”
我怔住。
手指颤抖着从兜里取出一支烟,远远地站着,然后把背脊对着他。
他走了。
我也走。
南辕北辙。
风雪打在脸上,胃隐隐地痛。
手指几乎不听使唤了,我发了条手机短信息,说:“小朋友,我不是跟踪,我只是想多看你几眼。”
手一抖,手机掉了。
温度开始接近零下10度了吧?腿发凉,浑身发凉,手指和耳朵仿佛正在被切割。我开始哼歌,感觉自己的大脑被冻傻了,我为什麽要这样兴高采烈的?美丽心情。美丽心情。我走调了,是的,我的两腮也麻木了。
多雨的冬季总算过去
天空微露淡蓝的晴
我在早春清新的阳光里
看著当时写的日记
原来爱曾给我美丽心情
像一面深遂的风景
那深爱过他却受伤的心
丰富了人生的记忆
我曾说,下雪很冷很冷啊。
他说:“雪融掉以后,那时候大地会微笑的,花会艳艳的开;风会撩起你的发稍;水会潺潺地流;阳光也会静静地敲打你的脸庞……”
他总像个爱做梦的孩子,说着梦幻一般的语言。
我笑了。冻完之后,身体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耳朵开始发热,手指发热,走出校门,和躲避风雪的人们去争抢出租车,精神抖擞。
※ ※ ※ ※
我打开出租车的门,意外发现有另外一个人打开了另外一面的。
我坐进去,他也坐进来。
我坐在前面,和司机并列,他坐在后面,隔着一道铁栅栏。
司机开车的时候,我说停一停。
然后我又打开车门,下来,重新打开后面的门,坐进去,和他并排坐着。
我再次感到窒息,我们并排坐着,中间有一定的距离。
我慢慢地把自己的手伸过去,他的手在藏躲,可最终还是被我捉住。
他的手湿润而冰冷,有些坚硬,同时也有点纤弱。
我迅速逼近,然后用小指头尖在他的手心里戳了一下。
他目不斜视,他说:“流氓。”
手指尖轻轻地接触,微小的动作,隐忍不发的纠缠。
我把他的手抓过来,闭着眼睛在手心里写字。有时候,我就比较大胆,写一句比较流氓的话,
他笑了。那是一种非常灿烂、非常阳光、非常纯净的笑。我消化了这种笑,宛如含着一块温润的玉。
我仿佛看到了他所形容的雪融化的时候。
我的胃依然在痛,所以我们下车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吃的。
在一家匹萨店。
我看着他说:“你瘦了。”
他说:“没有。”
我说:“有。”
“你烦不烦啊?”他嘟着嘴,气臌臌地吃东西。
我想碰碰他那艳艳的唇,可是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我说:“你堵嘴的样子真可爱。”
他愈加生气:“我不是小孩子了。”
我说:“可爱就是可爱。Kawaii。”
kawaii。
我曾经跟子非学过的一个词。
他叹了一口气。眼睛不看着我,低着头。
我说:“我喜欢你现在的这个样子,很精干,B大的学生就是不一样。”
他笑起来。
我说:“以前很稚气,现在很好。很青春。”
瞬间,我的眼睛突然出汗了。
我拿手按在额头,不让别人看到。
我说:“没有别的意思,我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学业为重,我不影响你自己的生活。”
他嗯了一声。
我说:“等你想回家了,就回来。小鬼说一直等着你呢。爸爸也是。”
他忽然趴到桌子上,把脸藏起来。
我说:“假如……假如你身边又有别人了,无所谓,你总有一天会一个人的。假如你自己一个人了,也不想回来,这也不要紧,我现在不会勉强你做任何事。”
静默下来。
良久,他才抬起头来,问:“还有别的话么?”
我说:“想想。”
他看着地板,表情复杂。
这时候,我发现在这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其实,他一直在变化。开始的时候,表情好生硬,谈论公事的口吻,还有点倔强和傲气。现在,他坐在那里,手指交叉,偶尔嘟几下嘴,隐晦的撒娇的样子。
我心里一动。
伸手摸摸他的头,说:“奇怪了,天下的尤物这么多,我怎么就看上你了?”
他的脸有些红,小声说:“流氓。”
“我最近一直在反思……让一个如此青春的人陪着一个冷漠、固执、懒惰的曾结过婚还有个孩子的男人,你实在太亏了……”
他突然又恢复了冷漠,站起来:“我要回学校了。”
我看着他走出去,坐在窗子边,终于冲动地跑出来,拽住他的手,我说:“子非,跟我回家。”
他抬头,眼睛逼视着我:“为什么?”
“我、我——小鬼想你,爸爸担心你。”
“你呢?”
“我——”
司机在催促,他侧身坐进去,车子启动了,扬长而去。
我喃喃地说:“我想你想得要命。”
※ ※ ※ ※
我在北京又呆了三天,每天都跑到B大的宿舍楼旁,看着子非和他的同学有说有笑地走过我的身边。
那个高高的男孩子一直陪着他,后来我发现他长得相当好看。
发现这个真相的时候,我的心痛了那么一下。
看着眼前众多青春飞扬的笑脸,再抚摩自己满脸的胡子拉碴,即使冷漠如我,也意识到了时间的残酷。
虽然我总是在说我们之间有三个代沟那么远,可是从没有真正放在心上。现在亲眼看到了,再回头想想我那些在学校里的青春,再想想现在的自己是多么得苍老,老到连爱情都不相信了。
我变得极端不自信。
是的,那样的子非凭什么要爱着我呢?璀璨的青春意味着有无数的选择,而苍老意味着生活再没有多少的明媚与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