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身形轻灵,岂有那么容易让刘彻追上?刘彻眼睁睁看着他冲出了大殿,直上了高台。恐怖席卷了刘彻全身,他使出所有力气,死命缩短自己与对方之间的距离,同时伸手想要构他。少年跃上高台边缘凭风而立,回身对刘彻笑——在月色下,抬高了下巴,轻蔑而骄傲地笑。待得刘彻来到近前,就要向后倒。
刘彻发出狂叫,扑过去,在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少年的衣襟,用力想要把他拉回来。少年很轻,轻的似乎完全没有重量,一带便跌入了刘彻的怀抱,让刘彻使出的力气显得太过小题大做,反而让两人一起跌倒,在地上不住地打滚。
翻滚、翻滚、一路翻滚,滚到了大殿中,滚在了那片粼粼波光中。不成形的碎浪,涟漪,同心圆,一圈一圈向外扩散。
刘彻紧紧地抱住怀中的躯体,多少次在梦中不断地重覆这个场面,每次自己居然都是茫然呆立,眼睁睁看对方跃下。看着他跌落,自己伸出手去,却怎么也够不到。只有这一次,自己终于及时把他拉了回来。
秋初已不复夏日的暑气。刘彻抱着怀中的少年,少年全身都湿了,很凉,几乎感觉不到活人的热气。是了,他本应是死了的。刘彻捧着他的脸,拨开额头面颊上几缕打湿的黑发。闭合的双眼,苍白的面孔,没有血色的唇,凄艳的容颜。王孙的样貌是这样的吗?太久,刘彻发觉自己已记不真切了,唯一清楚的只有他的神采,很美丽,非常美丽。
『女孩子读什么书?去学绣花吧!』十三岁的刘彻绕着奉命来陪自己读书的孩子走了一圈,上下打量,嗤笑。
『我不是女孩子。』
『哦?』刘彻嬉皮笑脸地凑到离他面孔只有几分的位置,眼睛不怀好意地往下瞥,『那你有小鸡鸡吗?』竟然伸手去扯对方的裤子。
对方当然不答应,抬手阻拦。但刘彻就是不肯放手,最后他被逼急了,抓起书桌上的砚台就抡了上去……
『这算是什么事儿?!朕是皇帝,可为什么非要有太皇太后和太后的懿旨同意,文官武将们才肯动一动?朕穷尽两年心血想出来的治国方略全成了废纸一张!』十八岁的刘彻咬牙切齿,却不敢高声,一腔怒火全压在了嗓子眼里,『连太监宫女们也只知道要讨好太皇太后和太后,不把朕放在眼里!天下之大,究竟还有谁算是朕的臣民?』
『皇上有我啊。』少年微笑,『皇上想要施政,我来当你的钦差,皇上想要征伐,我来当你的先锋。』
十多年转瞬而逝,原本清晰无比的画面都似蒙了层纱,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今日今时,三十五岁的刘彻捧着少年的脸,吻他,辗转反覆,起初似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然后又像是在对待一件珍爱非常的宝物,小心翼翼地,不忍粗暴。月色朦胧,大殿中水波荡漾,两个身影缠绵旖旎。
躲在角落里的霍去病气不打一处,他之所以愿意这样弯腰驼背,屈着身子和一帮子方士窝在角落里,蹲的腿都麻了,为的就是欣赏刘彻吓的屁滚尿流的模样,可为什么现在变成了这样?勉强压低声音怒道:「为什么猪血换成了清水、为什么蚯蚓青蛙蛇成了鲜花、为什么黑白无常成了美人娃娃?!你们收了爷爷的银子就是这么办事的吗?!」霍去病抓住了某个离他最近的方士用力摇。倒楣方士吓坏了,一边挣扎一边道:「都是李公子的意思!是他说大人您要改成这样的!」
霍去病抿唇,嘴角拼命往下拉:李延年!你这个叛徒!
另一名根本没了解状况的方士探头看大殿,全神贯注,紧张兮兮地朝身后招手:「快看快看!好戏开场了!」
说得后面的人全不由自主地歪眼去瞧,就算霍去病就在旁边发火也控制不住眼珠子的移动。再说这么暗,谁看得清霍去病的表情?远处月光下两个纠缠的人影倒是分外清晰。
两个头发眉毛胡子几乎全白的方士抱着竽窝在角落里直打瞌睡,年纪大了,撑不了太晚。而年轻点的方士们一个一个全探头去观赏,
「啊……嗯……嗯啊啊啊啊啊……」若有若无的呻吟飘过来。
一群人看的眼睛都要瞪出来了:可恶,太暗,月亮为什么不再亮一点呢?
霍去病活动着手掌,成拳,关节咯咯响,青筋直蹦。最后手伸进怀里,摸出个鬼脸面具,戴上。哼哼,幸好爷爷我早有准备!然后飞身扑入黑暗中。
刘彻扶住坐在自己身上的少年的腰身,正沉醉在似梦非梦的幻境中,忽然一阵阴风掠过,扑啦啦衣摆破风之声,刘彻立时警醒过来。
昏暗的殿堂中,一鬼怪面孔忽地出现在刘彻面前,离他只有三分远!刘彻纵然大胆,黑暗中猛一见这可怖的怪脸也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鬼脸发出怪笑,忽地消失了,出现在远一点的地方,又消失,跟着在另一处出现。上、下、左、右、前、后,在黑暗中时隐时现,居无定势,真正是神出鬼没!
刘彻把少年拦到身后,挡在他面前,对鬼脸喝道:「是什么人在此装神弄鬼?!」
怪声怪气的声音阴森森地传来:「你们——一个跳舞 一个观赏;一个勾引——一个上勾;一个逃——一个追;一个亲亲——一个抱抱——真……是……好的很哪……」
忽地鬼脸又出现在与刘彻近在咫尺的地方,怪笑道:「让我也加入好不好?」
刘彻皱眉,伸掌向应是鬼脸身子的地方拍去,不想却拍了个空,这下可确是吓出了身冷汗:难道真是鬼怪不成?再挥臂扫去,鬼脸灵活地闪过,跟着颠倒出现在刘彻背后。李延年一惊,已被推开三尺远,收不住脚,不断后退,直至跌在水中。
刘彻回身急道:「王孙!」,鬼脸回头瞪他,刘彻怒了,猛地出手抓住了鬼脸,触手却是冰凉僵硬。刘彻已然知晓这不过是个面具,恐惧顿逝,伸手往面具后捞,果然摸到了圆溜溜的人头,往下还有脖子。于是抓住面具就往外扯,将戴面具的人一掌击倒,同时大喝:「来人啊!掌灯!」
近卫军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烛火一盏盏亮起,不多时大殿内已亮如白昼。数十名近卫军冲进来,踩的水花四溅,将大殿内除了刘彻之外的人团团包围,雪亮长矛对着他们。
卫育走进来,向刘彻行礼:「皇上受惊了。」
霍去病坐在水里揉脖子,完全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好疼,皇上下手还真狠。然后他看见跟在卫青身后赶来的李广利,这书呆子,命可真大真好。李广利看见跌在水中、衣衫不整还全身湿透的李延年,不禁轻呼出声:「哥……」
打瞌睡的老方士之一迷迷糊糊地似听见人说:「……歌。」腾地蹦起,憋足了气举竽吹起高亢喜气的凯旋歌!另一老方士被吵醒,希里糊涂地爬起来,也跟着吹。吹着吹着清醒了,便看到华丽的殿堂,明晃晃的镗甲,铮亮的长矛就戳在自己鼻子前,所有眼睛齐刷刷地望向自己……吓的差点没丢了手中家伙,一动也不敢动了。李延年低头侧身,只当没看见李广利,也当没听见他的呼唤。
刘彻看清跌在水里的霍去病,有点意外,再看看手中的鬼脸面具,笑了。把玩着面具,道:「去病啊,你是在玩什么把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