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安觉得新奇,难得听见他用这种口气说话。似乎很是不满呢。
卫青继续道:「李广利溃败但逃得性命,皇上不许他进关,便代表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李家兄弟和我有些渊源,皇上知道李延年走投无路下会想到我,于是把他赶出官方便他来求我,而我一定不忍心袖手旁观。」
任安点头道:「如果没有增援,李广利要凭余下的百把骑翻身,是绝无可能。兵权虽在身为大司马大将军的你手上,但如无皇命擅自调兵,身为太子舅父的你便有『逼宫』之嫌。就算要边关驻军出动帮助李广利,如不事先报备,也是个要命的把柄。要增援就必须得到皇命,至少是口谕。」
「不错。皇上等的就是我去求这个皇命。」卫青无奈地笑。听门子说,当时似乎有人背着个人来,具体他们也没在意,等发现怎么地上多了个人时,就已经只剩下地上的人了。
这阵子他心灰意冷,懒得去管朝中的是是非非——不,应该说他从来都不怎么关心朝廷里的是非。上朝和议事的大部分时候,他都只是听着而已,偶尔被问到,一句皇上圣明就都打发了,看起来简直和发呆没两样,也难怪刘彻要觉得不忿。
任安道:「那卫兄打算怎么做呢?」
卫青一摊手:「去求旨。」哪怕此去必定不会轻松。
任安惊道:「你明知!」发觉不妥,硬生生把接下来的话咽了回去。
卫青微笑,淡若清烟:「李广利是胜是败,不是他一个人的胜败,而是整个大汉皇朝的胜败。战事上,他也算是我的门生。于公于私,我都应该去求这个旨。」
任安知他心意已决,劝也没用,无声地叹息。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只求这句话不会应验在卫青身上。
☆☆☆
卫青进宫面圣,长久都没有音信,大家早已料到,所以并不怎么担心。旨意迟早会下来的,只是早晚的问题。
经过精心调理,李延年的伤情渐渐稳定,高烧也退了,只是还很虚弱,时睡时醒。
霍去病偷偷窜进来,摸到李延年床边,仔细地看他。想起李广利刚从军之时,有次被自己操练的太狠了,也曾经发烧倒下,就像这样白着嘴唇,脸上因为发烧而泛着红晕。不愧是双生子,这样不动不说话,静静地躺着闭着眼睛,真是一模一样,几乎分辨不出是两个人。
都是因为长着眼前这张脸的人,太过好心的卫青才又自动踏入刘彻的陷阱。李广利那个书呆子!不会打仗就跟皇上直说嘛!逞什么能?!霍去病不满地蹶嘴,抬手成拳,对李延年凌空虚打了几拳。还觉得不够解气,又隔空捏住李延年的面颊用力地拧,朝外面虚拉,最后猛地放手,让想像中被自己拉开的肉啪地缩回去。霍去病这才觉得满意,交叉着双臂得意地笑。
胳膊却被扯住了,只见本应沉睡的李延年抬手拉住了自己,半挺起上身,眼睛睁得老大。
「……大将军!大将军——!」
他的声音因高烧而嘶哑,眼神让见惯战场的霍去病也心中一惊,急急想甩开他,掰着他的手道:「两天前他就为你进宫求旨去了!你都问过五次了,怎么还没弄清楚引猪头啊你!」
听了这话,李延年的眼神和缓,眼睑垂下,抓着霍去病的手也松开了,整个人松懈下来,倒回原处重又睡去。
霍去病心砰砰跳,赶紧逃出客房。到了走廊左右看看有没被人瞧见自己的狼狈模样,两个婢女刚转过弯,正从走廊尽头走来,于是霍去病干咳一声,挺直腰板大摇大摆地离开,一派若无其事。
从这天起李延年算是正式从昏睡中清醒了,半睁双眸望向窗外门口,安静地等待着。
又过了两天,卫青才从宫中回来。憔悴了些,眼下多了些黑影,精神倒还好。见任安欲言又止,卫青笑道:「不必担心,皇上只是找我下了几天棋,写了几篇诗文。」又摇头笑叹道:「不过任兄你以我的名义写的那几封情诗可害惨我了。有任兄的珠玉在前,我的拙笔不能令皇上满意,结果自然是露出马脚。唉,真是被羞得无地自容啊。」
任安这才放下心来,问道:「皇上可有旨意?」
「军令已下。」卫青道,「不过,有件事我想麻烦任兄。希望任兄能出手相助。」
「什么事?但说无妨。」
「我们能给李广利援军,却不能换掉他主帅的位置。否则往大里说是削了皇上的颜面,往小里说是给本已挫败的李广利更致命的打击。就算皇上可以不顾自己颜面,下令让其他将领前往准备二帅并列,其他将领也会感觉受了极大侮辱。谁能忍受与贱民出身、又是初战便大败的李广利平起平坐,还要为他收拾善后?」
任安指指卫青笑道:「眼前不就有一个吗?」
卫青摇头笑道:「你说我现在的身份合适吗?」
「那让霍去病去。」
「李广利和霍去病互相看不惯彼此在战场上的作风,会闹内讧的。」
任安哗地展扇,轻轻摇动,道:「于是卫兄就想到了我?因为我无官无职,只是大将军麾下骗吃骗喝的门客一名。」
卫青抱拳道:「门客二字未免生疏,我可向来都把任兄当成推心置腹的好友。阵前朝中,也幸亏多得任见相助。」说着深深一揖。
任安也不避让,受了他一拜。背过身,羽扇在背后轻摇,道:「哎呀,这一拜的人情可不小,如果不还是要折寿的。」
卫青笑道:「那就有劳任兄了,我定会准备上好蒙顶茶等任兄凯旋。」
不日任安出发,前往关外去做李广利的参谋,好助他一臂之力。
卫青着人告知李延年事情进展后,也不着急去见他,准备等过一阵子李延年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再与其当面详谈。
卫青记着李延年曾对自己吐露过的秘密,能明白他苦心,可再这样下去只会害了李广利。所以,得想办法好好开导一下李延年,他吃了这么大的苦头,应该会回心转意才是。
☆☆☆
这天霍去病闲着无聊,晃到花鸟街市上,见着八哥好玩二十两银子买下一只看上去似乎特别聪明的。回到家,霍去病思量着该教些什么话才好,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憋出一句「天下太平,砍死匈奴」。
「『天下太平,砍死匈奴』,来,说!说了有食吃!」霍去病拿鸟食逗八哥,『天下太平,砍死匈奴』。」
念叨了好半天,那八哥就是眨巴着眼睛不吭气。霍去病也跟它卯上了,从花厅到饭桌再到睡房一直都带着它,非要它学会那八个字不可。直到最后实在支持不住,霍去病倒头睡去,鸟笼就被放在床头。
「……娘娘腔……呼……书呆子……」霍去病开始说梦话,「呼……娘娘腔……娘娘腔……」
笼子里的八哥跳来跳去。
第二天上朝和操练照旧,直到午后霍去病才坐定下来继续教八哥说话,晚上又把八哥带到睡房里去。就这样持续了有半个月,那八哥终于张嘴了,发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不过速度太快,分辨不出说的是什么。饶是这样,霍去病已兴奋不已,半个月的心血终于有成果了!
可等听清八哥说的是什么后,霍去病青着脸抓起笼子用力摇,「臭鸟你有胆子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