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好得真快啊。显然杜大侠不是血肉之躯,早就得道成仙了。」
杜瀛原本伤势危急,凭着强大的意志力,跟一点好狗运,总算是撑了下来。即便如此,身体仍是十分虚弱,没想到却被聂乡魂当成装病。此时他连动怒的力气都没了,一面努力喂饱剩下的半条命,说着:「言重。要是真喝了你的药,只怕是非成仙不可了。」
聂乡魂微笑:「我说你啊,下回装病记得装像一点,别太早康复,否则再要别人可怜你就难了。」转身离去,他没有回头,所以杜瀛跟崔慈心都没看到他脸上的泪痕。
中午的时候街上来了一夥强盗,大呼小叫地闯进每家店铺,搜查那个杀了他们大护法的小子。镇上的人吓得六神无主,一个个抱头鼠窜。不必怀疑为什么没人报官,在这种状况下,官兵向来是等曲终人散才会出现的。
匪徒进了唯一的一家客店,搜到最后一间房间,还没撞门,就听见里面一个男子高声喊道:「血虎帮的,我在这里,尽管来吧!」
众匪徒见仇家出现,立刻一涌而上冲进房中,没想到「砰」地一声,一张大桌竟从大梁上掉下来砸在最前头的两个人头上。杜瀛将点燃的腊烛往地上一扔,点着了倒在地上的灯油,房内立刻火光熊熊。就在一团混乱中,杜瀛带着聂乡魂和崔慈心从窗口逃了出去,顺便抢了二匹匪徒的马。
聂乡魂骂道:「一开始直接从窗户走不就好了,搞这么多名堂做什么?」
这点杜瀛自然也知道,但他就是忍不住想要让敌人头破血流。无止无休的愤怒在他胸口燃烧,看到别人越凄惨,他心情就越好。
策马奔驰了一段路,追兵已经追不上了。杜瀛虽然凭着极大的耐力从鬼门关捡回一命,身体仍是极虚,此时再也支持不住,又慢了下来。
「我明白告诉两位,那姓田的功夫比我强,如果连我都可以下床,他大概也差不多要追上来了,所以这段期间,劳驾两位多跟我合作,别再出什么差错。」
聂乡魂心中叨念着;「一开始别走这趟不就得了?」虽然他忍住了没开口,但杜瀛光看他脸色也看出了七八分。
入夜后,他们在一处废屋歇息。崔慈心看杜瀛脸色极差,打了一盆水给他洗脸,让从没给人服侍过的杜瀛奇窘无比,连连推辞。
聂乡魂冷冷地道:「你就让她帮你吧。原本崔大姑娘的拿手绝活就是服侍男人,你不让她服侍,她这辈子还有什么意义呢?」
「喂!」
崔慈心并没有发火,只是继续拧着手巾:「社执戟不必生气,当妓女原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聂二爷看不起我也是常理。不过,我并不觉得羞愧。」
「什么?」另外二个人异口同声。
「我当妓女是因为我穷,英郎说,人穷不是什么羞耻的事,只是很不幸而已。每个人都有可能变成穷人,所以不必惭愧。而且,要是我没有当妓女,也许早就嫁给别人,永远不会遇到英郎,也不会得到那么多美好的回忆。所以,所以……」她满脸涨得通红,挣扎了许久才找到合适的字眼:「那个……真的不是坏事……」
杜瀛冷笑道:「嫂子,这你就不懂了。二爷的意思就是,穷人就要认命,乖乖地等着饿死,永远不能找出路……」
「我没说!」
谈话又在不快中结束不过,杜聂两人同时感觉到,崔慈心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外表没什么变化,那副廉价耳环也还是戴着,但整个人的气质就是相当不同。原本总是畏畏缩缩弯腰驼背,现在却会直视着对方的眼睛说话。为了假扮郡主,总算换了套合身的衣物,丰盈的身段不再显得淫猥狼狈,而是娉婷有致。几个月前她还是文盲,现在已经认得上千个字,还会用端正的颜体写自己的名字。虽然有时还是会出错,把「声东击西」听成「撑东记西」,不过她确实已经从粗俗的乡下妓女,转变成到哪里都不会丢脸的贤内助。这自然是南英翔苦心教导的结果。
南老大果然有一套,杜瀛苦涩地想。他专门捡那些没人要的孤儿苦女回来照料,一步一步依他的理想改造他们,然后他们就会视他如再生父母,对他一生一世死心塌地。这可比趋炎附势去迎合任性的世家子弟有趣多了。真的很高明,连聂乡魂这种异常顽劣的人都不能不受他的感召。
反过来看他杜瀛,除了「龙池派弟子」的头街外什么都没有,脑袋也没比人家好,动不动被耍得团团转,一点点小事就能让他心情不稳。这样没用的人,要拿什么抓住聂乡魂呢?
然而,眼前可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刚从鬼门关逃过一劫,不敢再重蹈覆辙,集中精神专心运气,一夜过后果然颇有进展。为了慎重起见,上路前他再度戴上可笑的眼罩和假胡子,崔慈心则改扮男装,聂乡魂不知如何伪装,只好将前发放下来遮住半边脸。
赶了一段路后,三人在路边的茶棚歇息。奇怪的是,杜瀛刚坐下来,就不由自主地全身紧绷,感觉到一股山雨欲来的肃杀之气。他警戒地打量四周,却发现这里不过是个普通的野店,老板是个身材高大,声音却尖细得让人受不了的汉子,店里的客人也都是寻常老百姓。较特殊的是某一桌旁的四个人,头发略呈褐色,轮廓也较十般人为深,显然有胡人血统。这里胡人虽不像长安那样常见,却也不是什么惊人的奇观。而且四人都穿着汉服,举止也与汉人无异,显然汉化极深,没什么可疑的。
即便如此,杜瀛还是认定此地不宜久留,一壶茶还没喝完就催另外二人上路。但是他们才刚站起来就马上坐了回去,因为从大路的另一头出现了大队人马。带头骑在一匹黑色骏马上的白衣男子,不是田阿浩是谁?
这么快就来了!杜瀛心中恨了一声,暗想这回八成是在劫难逃了。仔细一看,田阿浩骑的马居然是前几天他亲手医治放生的黑神驹,更是火冒三丈:早知道就把它杀了!
田阿浩跟杜瀛一样面有菜色,显然伤势也还没复原,然而他骑在马上的模样仍是英姿飒爽,不怒而威。杜瀛忍不住心中赞叹:「我当安禄山手下全是些头脑简单的地痞流氓,原来还有这号人物!」
不过田阿浩的手下就不像主子这么有气度了,呼哨一声,马上像凶神恶煞一样将茶棚团团包围,将吃茶的客人个个吓得半死。
田阿浩朗声道:「各位不用怕,在下跟弟兄只是想抓几个小贼,等我们查验过各位身分后就会放大家离开,绝不会伤人。」一招手,他身旁几个随从也不下马,就近骑到桌旁,用马鞭将客人的头一个一个抬起检查。
杜瀛心中大怒:「这里还是大唐辖下,你们这些叛军竟敢如此嚣张!」再看聂乡魂脸色惨白,崔慈心低头不住发抖,不禁长叹:「秦邦,真不好意思,看来你是白死了。」想到秦邦,忽然一个念头浮上脑海,立刻低声向聂乡魂嘱咐了几句。
聂乡魂大吃一惊:「什么?」然而杜瀛已经霍然站起,「啊」地大叫了一声,然后猛地朝离他们桌子最远的一名骑士扑过去,一把抱住了他的脚。
「飞哥哥啊!你终于回来了,可想死弟弟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