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也是早就注定的吧?谁叫他自己要这么迟钝,居然直到杜瀛吃下毒饼的那一刻,才知道自已有多么爱他。
那一刻,他亲手毒死了他们的未来。
「真热闹。」正在神伤时,身旁无声无息地多了个人,正是淦额达。
「你怎么还没走?」
「洞庭湖可是天下名湖,既然来了,哪能说走就走,当然要好好赏玩一番。」淦额达道:「说到赏玩,杨公子既然不喜欢跟那群人喝酒胡闹,可有意与我夜游岳阳楼呢?」
「好啊。」
岳阳楼原为三国时鲁肃训练水师的阅兵台,数年前宰相张说遭李隆基罢黜岳阳,在此地筑楼。登临此楼,洞庭风光一览无遗,诸多大诗人均在此留下诗篇,门口的对联则是大学士李白所题:「水天一色,风月无边」。既有风光,又添名句,令岳阳楼增色不少,故有「洞庭天下水,岳阳天下楼」之誉。
此刻未到深夜,虽然天色昏暗,登楼远眺,仍可望见湖上船只画舫里的点点灯火,四周民宅也是炉火熊熊,宛如一幅温暖宁谧的图画。聂乡魂望着这副景象,想到自己孤身一人,不禁黯然。
淦额达也望着湖面:「有个人我想让你见见,可惜他已不在世上了。」
「谁?」
「我师弟。以前在长安当差,当初你们一家被流放岭南,就是他负责押解的。我特地嘱咐他要善待你们母子,谁知没多久他得意洋洋地写信给我,说他私下把你放了。我气得不得了,派人到他家大骂他一顿。你一个九岁小孩,他这样把你放走,不是反而害死了你吗?」
聂乡魂惊呼:「江昭青是你师弟?」
「是啊,可惜死在雍丘了。」
聂乡魂低声道:「我知道。我在场。」
淦额达双眼微微睁大,随即苦笑一声:「不要这种表情,这不是你害的,全是他自作自受。要找主子也不会睁大眼睛,居然去给安禄山那蛮子提鞋,简直是汉人之耻。」
「不能怪他,李家不中用,当然只好去跟安禄山了。」
淦额达冷哼一声:「天下除了姓李的昏君和姓安的蛮子,难道就没能人了吗?你看看眼前生灵涂炭的惨状,难道要夺天下就非得这样?」
「不然呢?」
「你别忘了,不到百年之前,就有一个弱女子,不费一兵一卒,就将李唐改了姓氏;天下易主,而平民百姓浑然不觉。一介女子尚能如此,我等须眉男子为何不能?」
聂乡魂失笑:「你是说武则天?人家是靠枕头立国的,男人当然办不到。」
淦额达昂然道:「难办是没错,但我要是办不到,就愧对祖宗先人!」
「敢问你的祖上是哪位?」
「我是大云庄庄主武圣泽,家父是淮阳王武延秀,家母是安乐公主李里儿,祖父是梁王武三思,则天皇帝的亲侄儿。」
来头还不小哩。聂乡魂忽然觉得头有点痛。
当年梁王武三思为了当皇嗣使尽了心机,然而武则天还是封了自己亲儿子李显当太子。李显即位后是为中宗,中宗皇后韦后野心勃勃,联合女儿安乐公主及武三思父子,毒死中宗意图夺位,偏偏遇上当时还是临淄王的李隆基,联合太平公主率兵攻入宫中,武三思等人全部被杀,武氏复辟之路从此断绝。
「自从我祖父及父母死于李隆基之手,祖母就带着我回到江陵抚养长大,我没有一天不念着光复武家天下的重责大任。当年则天皇帝若是能够割舍母子亲情,立我祖父为太子,今日天下百姓绝不会遭遇此种浩劫。现在李隆基垮台,正是我武家子弟重振家声之时。我本来想收服龙池派为我所用,但那群人当惯了李家奴才,冥顽不灵;后来我接近余允铭,想从寿春东山再起,偏又卷入余王内哄变成逃犯。就连我自己最亲的师弟都不帮我,给我跑去投靠安禄山,白送一条性命。唉,人生当真是险阻重重,前途渺茫啊。」
那你就放弃啊,聂乡魂心想。不过,想到此人跟他一样,和李隆基誓不两立,运气又特差,不禁多了份同情。
「不过呢,」武圣泽黯淡的眼中再度浮现光彩:「眼前在江陵又有另一个大好机会,这次我一定会善加利用,一举推翻李唐,实现先祖父未竟的心愿。」
聂乡魂扬手道;「恭喜你。不过这么好的计划还是别告诉我,免得坏了你的大事,落得跟江昭青一样下场。」
「拜师的事,你考虑得如何?」
「根本没考虑。」
「你没错,要怪我没讲清楚,我不止教你易容术,还可以教你武功,你以后再也不用当三脚猫了。」
「我年纪太大,而且对学武没天份。」
「先天不足是可以用后天补的,重要的是要有良师。」
「当武功高手有什么用?还不是在江湖上打打杀杀。」
「是没脑袋的人说的话。你武艺学成之后,我们师徒联手取得天下,日后高官厚禄少不了你的。别忘了你杨家跟我武家可是亲戚,要封亲王也不是不可能。」
女皇武则天的母亲杨氏是隋代杨家宗室后裔,的确算得上亲戚。只是,这也扯得太远了吧!
聂乡魂苦笑:「抱歉,你的志向太高远,我人穷志短跟不上。什么高官亲王,这辈子想都没想过,更别说去做。」
「那你到底想做什么?一辈子跟杜小七吵吵闹闹吗?」
聂乡魂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对啊,他到底想做什么?本来立志报仇一遇到南英翔就全搁下来了,整颗心放在南英翔身上,结果又落得一场空。然后又是跟杜瀛这场缠夹不清的情爱纠缠,明明是深深思慕的恋人,却像死敌一样恶斗不休,他这辈子到底在做什么?眼前勉强还能以「找李隆基算帐」搪塞,之后呢?他又要去哪里?即便是找李隆基,他还是得靠杜瀛。事实上,他根本无时无刻不在依靠杜瀛。但是他能依靠多久?万一杜瀛抛弃他,他将会一无所有。
一阵凉意从骨髓深处升起。一无所有……
武圣泽却还要给他补上致命一击:「说句不客气的话,龙池派的假道学规矩很多,其中最严的一条,就是『严禁狎昵男色』。不管你对杜瀛如何一往情深,他都不可能回报你的。男子汉大丈夫,一味耽溺于情爱,总不是个办法。」
聂乡魂一咬牙,高声道;「那你说啊,你收我为徒对你有什么好处?我有什么利用价值?」
「老实说,不知道。」
「你跳下去当水鬼皇帝算了!」
武圣泽并不在意他的无礼:「当日在淮水舟上看到你,认出是故人之子,只觉得很怀念;看你跟杜瀛为伍,忍不住劝你两句。没想到今日居然又在岳阳相见,我就不能不认为是缘份了。如果真要理由的话,应该是我喜欢你吧。」
「那就更惨了,每个喜欢我的人都会把我害得七荤八素。」
「那是因为你太弱小,唯有成为强者,你才有出头之日。」武圣泽道:「毕竟你跟我不熟,我不怪你怀疑我。但是你也要想想,你到底还有谁可以相信?」
聂乡魂死命咬住下唇,硬撑着不让眼泪流出。
「你再仔细考虑吧!」
聂乡魂失魂落魄地回到客栈,却看见薛敏慌慌张张跑过来:「聂大哥,不好了,杜大哥他吐血又发高烧,脸都肿起来了!」
聂乡魂大骂:「看吧!就说他不能喝酒偏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