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劝了他啊,可是他像疯了一样拼命灌酒,怎么也拉不住……」
聂乡魂推开他,冲进杜瀛房里,顾不得在榻上昏迷呻吟的病患,直接去翻他的包袱,找出王文基另开的药方,嘱咐薛敏照料杜瀛,自己出去抓药,熬了一大锅。
他唤来薛敏:「你把这碗药拿给他喝,记得要说是你熬的。」
「为什么?」
「别管,照做就是。」
薛敏端了药进房,设法唤醒了杜瀛。「杜大哥,我照你的方子熬了药,快来喝吧。」
杜瀛茫然凝视那碗黑呼呼的药汤,回想起上一次因喝药引起的冲突,心中黯然:「我不吃他的药,他不喝我的酒,实在再公平不过。」
「杜大哥?」
瀛回过神来,仰头将药一饮而尽。望着薛敏青春稚嫩的脸孔,长叹一声:「给你添麻烦了。」
「哪儿的话,别这么客气。」
「我不是客气,是连以后的份儿一起道谢。」
「以后?」
「我这伤不轻,搞不好一辈子都会带着病根。所以……」
「所以什么?」
「你愿意一辈子帮我熬药吗?」
薛敏在杜瀛病榻旁守了一夜,天一亮杜瀛就赶他回房休息。薛敏僵持了很久才不甘不愿地开门,发现聂乡魂在门口徘徊。
「阿乡啊,进来呀。」
关上门,房里只剩他们二人。
「我以后再也不敢喝酒了。」
聂乡魂冷冷地道:「那是你的事,我可不敢多嘴。」
「有件事拜托你。」
「说啊。」
「你再怎么恨李家都没关系,不原谅他们也无所谓。但是崔慈心只是无辜的弱女子;下次见面,不管你有多讨厌她,不要再动手害她了,好不好?算我求你,积德吧!」
聂乡魂早晚要回南英翔身边的,这件事要是不搞定,只怕以后永无宁日。
聂乡魂万万没想到他这时候居然还在担心崔慈心,不禁气结,没好气道:「我哪儿敢害她啊?她是你贴心的好妹子,我算什么东西?在崔大美女面前我连只小虫都不如!」
杜瀛摇头:「错了,你跟她是一样的。你们一样孤单,一样需要别人关爱。只不过,她有很多美好的回忆,你却只记得谁对不起你。」
聂乡魂气得结巴:「我……我……我只有这些事可记了!」
杜瀛怔了一下,苦笑道:「说得也是呢!」轻声一叹:「我本来也想给你很多美好的回忆,但是,我还是没办法。」
「对不起。」
没能让你幸福,对不起。
明明这么爱他,却……
聂乡魂看杜瀛闭眼,显然是睡着了。他呆若木鸡,茫然走出门外。
对不起?这是什么意思?
你要放弃了吗?
你已经……不要我了吗?
杜瀛休养了三天,这三天全部由薛敏照看,聂乡魂则跟着武圣泽学功夫。跟杜瀛谈话之后,他哭了一个时辰,随即去敲武圣泽的门拜师。武圣泽与杜瀛不同,极有耐性,而且沉稳内敛,不管聂乡魂说话如何无礼都不会被激怒。虽然外表温和,一开口往往犀利无比,让他无法招架。短短几天,已让聂乡魂对他又敬又畏。
最令人惊讶的是,武圣泽对龙池派知之甚详,所有秘辛丑闻全知道,他甚至懂得龙池派的武艺,还能指正聂乡魂向杜瀛学来的摘星擒云手的缺点。然而当聂乡魂问他是不是龙池派弟子时,他只是笑而不答。
这三天之中,武圣泽除了教他武功,似乎还在暗中进行着什么事,聂乡魂常见他神神秘秘地跟一些江湖人士谈话,问他是什么事,武圣泽总是微微一笑,答道:「很快你就知道了。」
杜瀛身体复原后,他们继续搭船西行,武圣泽也上了同一条船。在船上不便练武,他们就练习易容术的要义。对聂乡魂而言,易容术实在比武功有趣又易学多了,他埋头研习这门学问,虽然在同一条船上,常常一整天不跟杜瀛及薛敏打照面。杜瀛已决意不再干涉聂乡魂的事,一次也不曾追问他行踪,加上武圣泽行事诡秘又千变万化,杜瀛竟完全不知身边三丈之内有这号人物。
过了数日到达江陵。此地是李隆基的儿子,永王李磷兼任四道节度使的所在地。船只一进入江陵,他们就觉得奇怪。照理此地应该是太平无事,水面上竟集结了大批战船,军容整肃,好似严密备战。询问之下,才知道李磷过二日就要率军往东巡视。
杜瀛心道:「江南东道又不属四道节度使管辖,巡视个屁啊?这李磷分明是要造反了!」
杜瀛的长姐先前已避难到了江陵,所以他们在此下船,起程去探望她。杜瀛为了还王文基的人情,养成了一个新习惯,每到一个新地方,马上拿淦额达的图像出来向路人询问。以往都没有任何消息,这次居然有个小老头说看到一个长得很像的人住在西门。
聂乡魂心中纳闷:「那图像不过是我师父的假脸,怎么会有人看到?」却瞥见那老儿向他眨了眨眼,原来本人就在眼前。
杜瀛听到师叔要找的人终于有了下落,心道:「大姐不会跑,逃犯会跑,先去抓人要紧。」立刻动身往西门找人,薛敏自然是跟着去,聂乡魂自然是不去,三人约好了在杜瀛大姐家会合。
聂乡魂望着杜瀛的背影,忽然生出强烈的预感:从此他再也不能跟杜瀛并肩同行了。
易容的武圣泽见二人走远,走到他身边:「好,我们也该走了。」
「去哪里?」
「改变时代的地方。」
他们从北门出了城,爬上一座山丘,大老远便看到毫无遮蔽的坡顶上,立着一栋巍峨的宅院。这宅院全体都是用纯白的大理石建成,屋顶是赤红琉璃瓦,门前的廊柱和围墙上的窗楹都是墨黑的黑矅石,大门是仿佛会把人吸进去的紫檀木。当真是富丽堂皇。门上的横匾写着:「大云庄」,此处正是武圣泽的地盘,女皇后代的最后根据地。
进了庄内,武圣泽命聂乡魂先去更衣。他特地为聂乡魂选了件藏青色宝相花纹袍衫,刺绣精美华丽,乃是专为王孙公子制作的精品。聂乡魂长年奔波,全身上下风尘仆仆,衣着多半破旧狼狈,直到此刻,做起这番富家公子打扮,真正将他的过人美貌映得加倍耀眼。
聂乡魂望着镜中俊逸出尘的自己,唯一的表情是苦笑;因为他一瞬间脑中涌起一个念头:希望让杜瀛看到。
又不是等着穿新衣给情郎看的小女孩。想到自己的无用,他只能摇头。
着装完毕,随即下人来报,宾客车驾已到。
武圣泽微微一笑:「好了,跟着为师去见见大场面吧!」
他们带着大批僮仆到门口迎接,远远地只见旌旗迎风招展,前后有清道、马队开路,正中央是两顶八扛舆,两轿都是金光闪闪,大轿轿顶盘着一条升天的金龙,小轿只有红绠。
聂乡魂见了这等阵仗,心中了然,轿中之人必为李唐皇室之人。
他低声对武圣泽道:「来的是永王李磷吧?」
武圣泽笑道:「好机伶的小子。没错,是李磷。小轿里是他儿子,襄城王李场。」
「你不是跟李家有仇?为什么还要请他们来?」
武圣泽叹道:「才刚夸你机伶,你怎么就糊涂了?有仇也不必整天挂在嘴上啊。况且李磷还算是我表弟,亲戚之间总该多来往。」
武圣泽的母亲安乐公主是太上皇李隆基的堂妹,李磷是李隆基的儿子,因此武圣泽和李磷论辈份的确是表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