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咦?不就是你自己赶他走的吗?」
「你到底要耍姑娘脾气耍到什么时候?」
聂乡魂怒道:「什么叫姑娘脾气!你……你懂得什么!」
杜瀛仍是嘻皮笑脸:「我懂得什么?嘿嘿,你聂阿乡心里想什么,我是一清二楚。就怕一旦说出来,你脸上不太好看。」
聂乡魂翻身而起,充满警戒地瞪着杜瀛:「你知道些什么?」
「不是跟你说不方便讲吗?」
「讲!」
杜瀛嘿嘿」笑:「因为你爱慕我杜大侠,偏又得不到我,所以忧愤成疾……」话还没说完,聂乡魂已再度背对他躺下,啐道:「放屁!」
「是你叫我讲的呀。」
「哼!」
「这样吧,我们来猜猜看。你聂小子生病,有我英俊潇洒智勇双全侠骨仁心杜大侠照顾你,那为了你担心得茶饭不思的南老大,是谁来安慰他呢?」
聂乡魂心中一震:不会吧……
「没错!正是温柔婉约娇羞可人的崔家小妹妹。最近南老大只要一下了哨就直往她那边跑,有时南老大轮班晚了,人家就熬上大半夜不睡,等着南老大回来为他吹奏一曲才就寝。唉唉,我感动得都快哭了呢。」
聂乡魂咬牙切齿:这狐狸精!
「我说啊,他们的感情会这样一日千里,全是你聂阿乡的功劳,将来南小翔出生,可得拜你作干爹才是。」
聂乡魂跳起来大喝:「滚!你给我出去!」
杜瀛一笑,比了个花俏的告别手势,轻快如风地走了出去。
聂乡魂气得全身发抖,但头脑还是清醒的。他知道杜瀛说得没错,他越是发怒,越是封闭自己,只会越把南英翔往崔慈心那边推而已。现在再不挽救,日后必然后悔莫及。
第三章
晚上,他到军医书房里,请求军医批准他明天归队。
军医江昭青原本正在埋头写处方,听了他的话,抬起头来深深地望着他。
聂乡魂觉得很不舒服。这军医老是用奇怪的眼神看他,却又半天不说话,让他全身不自在。要不是眼前有求于他,死也不想跟这怪老头打交道。
「你叫聂乡魂是吧?我老觉得你跟我一个朋友很像,而且我朋友也姓聂,会不会是你亲戚?」
「应该不会吧。」谁有空听你这些无聊话啊?
「我想想,那朋友叫什么名字来着?嗯……」
聂乡魂好生不耐,心想:「你尽管去想破头吧,反正我根本就不姓聂。」
「杨慎矜,你听过吗?」
听到这三个字,聂乡魂犹如头上被敲了一记大槌,耳中嗡嗡作响,呆了一会儿才强笑到:「你不是说姓聂……?」
江昭青不理他:「话说这杨慎矜,乃是隋朝炀帝的玄孙,家里还有两个兄弟杨慎名跟杨慎余,三人都是博学多闻,而且丰姿俊美,不可多得的人物。这其中又以杨慎矜才能最高,被皇上任命为御史中丞,大受重用。没想到锋头太健,惹得宰相李林甫眼红,硬是向皇上告了一状,说杨慎矜意图恢复隋朝,私下结交巫蚬,施行妖法危害朝廷。皇上听了大怒,派人搜查杨慎矜的家,结果真搜出一本妖书……」
聂乡魂冲口而出:「才不是!」说完马上惊觉,心里大骂自己多嘴。
然而江昭青并不在意,仍是悠悠地说着:「当然不是啦。搜查的人全是李林甫的走狗,那本书根本就是事先藏在身上,到了杨家再趁没人看见时掏出来,大声嚷嚷说搜到了。可怜这杨家三兄弟,就这么平白无故给赐死,妻儿家人全部流放岭南。我那时在长安做一个小小的侍官,正好就奉派押解杨家的人前往岭南。」
「上路的时候,发现有些没心肝的宿街,竟然拿了杨慎矜那颗漂亮脑袋,吊在城墙上,比赛用石子扔着玩。杨夫人牵着九岁的儿子,向我们一群官兵磕头,要求我们准她把丈夫的头一起带走。我们班头可绝了,居然要她自己爬上去解下来。我们都想,那脑袋至少吊了四丈高,一个妇道人家哪里爬得上去?没想到杨夫人还真的去爬那城墙,只是力气不够,爬了几尺又滑下来,她的衣服手脚都被石壁磨破,指甲折断了插进石缝中,弄得血迹斑斑,惨不忍睹,但她还是一直爬。最后我实在看不下去,提醒班头别误了出发的时辰,班头才准我替她把那颗头解下来。喂,你在干什么?手都流血了!」
聂乡魂赤红着双眼,紧紧咬着拳头,这才没让眼泪流下来。江昭青把他的手拉过去,一面帮他敷药,口中继续说着:「杨夫人经过这番折腾,生了重病,才走到终南山脚下就往生了。班头命我们在官道旁草草挖个坑埋了她,第二天继续上路。当天夜里,我发现杨家那小孩不见了,吓得心惊胆跳,没敢惊动班头,一个人到处找;没想到那孩子根本没逃,正在路旁徒手挖着他母亲的墓哩。我问他在干什么,他说要把母亲改葬到幽静的地方去。我看他一双手那么小,根本挖不动,便帮忙把他母亲的遗体挖出来,搬到山坡上,另外掘了个更深的坑安葬,把他父亲的骨灰也撒进去。大功告成之后,他说要最后跟爹娘说句话,我以为他会说些告别,请父母安心之类的,没想到他盯着墓,咬牙切齿地说:『爹娘你们等着,我一定会杀光李家的人!』你说这小子胆子大不大,小小年纪居然就想找李林甫算帐
聂乡魂冷冷地道:「不是李林甫,是李隆基!」
江昭青笑道:「可不是,这我也是后来才想通。那时只觉得这一路上还长得很,押解的人几乎全是李林甫的喽罗,而且一个个人面兽心,这孩子个性这么倔,万一得罪了他们,只怕没办法活着到岭南。索性心一横,把身上几串铜钱给了他,把他放了。第二天告诉班头说小孩半夜乱跑,掉到河里冲走了,班头虽然不信,但毕竟少个人他也轻松,就没再追究。从此我就再也没见过那孩子,整整十年了。啊,对了对了,那杨夫人就是姓聂,而那孩子嘛,是叫做杨什么……」
「杨乡。」还有个小名叫魂儿,只是这名字已跟着幸福的童年时光一去不复返了。
「是啊。」江昭青的眼神不再古怪,而是万分笃定:「真是好久不见了,杨公子。」
「你跟我提这些做什么?想要我还钱吗?」既然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再否认也没用。
江昭青笑道:「钱是不用还了,只是不知你愿不愿赏脸,陪老头子出去散散心呢?」毕竟是昔日恩人,聂乡魂难以拒绝。
此刻天下大乱,老百姓只求在温暧的家里多待一刻是一刻,太阳下山后,街上便没有半个人影。
江昭青仰头望天,道:「清风明月,又是故人重逢,实在难得,只可惜是在战场之上。」
「你认出我多久了?」
「你一进军医庐我就认出来了,只是我实在不敢相信,昔日立誓杀光姓李的全家的人,今天怎么会穿起唐军的军袍,领起李家军饷了呢?」
聂乡魂脸一红,道:「那是因为南哥……」
「啊,南英翔,的确是青年才俊,不过我还真没想到,他居然有那通天的本领,能让你忘记父母的血海深仇。」
聂乡魂高声道:「我没忘!要报仇,不一定只有以牙还牙一条路。」
「那还有哪条路呢?」
聂乡魂一时语塞。其实这句话是南英翔告诉他的,南英翔劝他,与其一辈子满腹仇恨,打打杀杀过日子,不如尽力为朝廷效命,立下功勋,日后成为高官名将,不但可以替父母伸冤,还能光宗耀祖。这话他觉得有理,南哥说的话永远有理,就依了他。但此时在江昭青面前,他却是怎么也讲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