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昭青叹了口气:「听说你在战场上还挺拼命地啊?受了伤也不肯乖乖服药,这回又吵着要归队,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把一条命送掉,你父母的冤枉岂不是永无昭雪之日?做这种没大脑的事,想必你当年的豪语,只是空口说说罢了。」
聂乡魂怒道:「才不是!我……」但他根本找不出理由辩解。
「就算你身上没有血海深仇,大好男儿却跑来一座必破之城,跟着老顽固张巡打一场必败之仗,我实在搞不懂你在想什么?」
「……大夫,军医讲这种犯忌讳的话,不好吧?」
江昭青冷冷地道:「反正留在这城里,早晚也是死路一条。张巡自己不爱惜生命,还要拖满城军民陪死,用心实在是卑劣之极。雍丘城本来就是令狐潮的,令狐潮顺从天命,这才开城跟随安禄山,张巡凭什么来占山为王,重启战端?」
「大夫,你这不只是忌讳,已经是在煽动叛乱了!」
「叛乱?什么叫叛乱?当年隋扬帝还在位,李渊就从太原起兵,名义上是勤王,实则觊觎皇位,这难道不是叛乱?同样的事,凭什么李渊做得,安禄山便做不得?」
「……」雍丘本来就是令狐潮的地盘,就算城里还混着令狐潮的人马,也毫不希奇,然而此人却是自己的恩人,聂乡魂不禁心中大不自在起来。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原本就是世间不变的定理。现在燕军已经攻克长安,李隆基夹着尾巴逃跑,天下早己不是李家的天下,令狐潮忠于大燕,又有什么不对?」
聂乡魂冷冷地道:「我说,你到底收了令孤潮多少钱呀?」
「再多的钱也不能买真相。雍丘的人已经被蒙蔽了,但至少『你』要看清楚真相。你没有理由,更没有立场向李家尽忠!好好想想,谁能帮你报仇?谁能给你荣华富贵,让你告慰父母在天之灵?那是你的责任,不是吗?你要为了南英翔的三言两语,做一个对不起父母的人吗?」
聂乡魂厉声道:「不要说了!」语声颤抖:「只要我跟张巡报告一声,就能让你人头落地!」
「是吗?你要去告发我吗?就因为我提醒你应尽的责任,你就要我死?」
聂乡魂猛力吸气,把眼泪逼回眼中:「我不会去告密的,因为我不是个恩将仇报的人。但是要是你再拿那套来烦我,我保证一定让你后悔莫及!还有,我明天要回营,不管你答不答应!」
一路狂奔着回到军医庐,把自己埋在被褥里颤抖。江昭青是对的,他从头到尾都知道。他恨李隆基,恨皇室,恨朝廷,连军旗上那个大大的「唐」字他都恨。但是他绝对不会倒向令狐潮,死也不会。因为只要是南英翔在的地方,他都要守护。
眼泪如泉水迸出眼眶。爹,对不起,娘,对不起……
第二天,聂乡魂回到军营中,远远地看到南英翔朝他走来,心慌得手脚发软。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准备迎上前去,这时……
「阿乡啊,怎么不多休息几天?」
聂乡魂被杜瀛的超大嗓门吓得跳了起来,就这么一耽搁,南英翔就被别人叫走了。聂乡魂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有你杜大侠天天来闹,我哪休息得了啊?」
「哎呀,你想跟我多亲近就直说嘛,只有晚上见面哪解得了相思之苦……唉哟!」话没说完,聂乡魂已狠狠地在他小腿胫骨上踢了一脚。
杜瀛苦着脸弯下腰来揉腿,聂乡魂蹲下去在他耳边说:「杜执戟,我警告你,你以后再这样大声嚷嚷胡说八道,不管你是执戟长上还是骠骑大将军,我一样要你好看!」
杜瀛抬头,一脸惊恐地看着他:「你你你……你该不是想侵犯我吧?就算我美若天仙你也不能这样……」
聂乡魂气得脑袋差点爆开,用力在他肩头槌了一把:「你去死!」气冲冲地跑开了。
杜瀛正在窃笑,南英翔走了过来:「你跟乡魂的感情几时变这么好了?」
「你少一个字,是好『痛』。」
南英翔紧抿着唇,半晌才冒出一句话:「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
「秘、密。」
「哦,是啊。原来我已经是外人了。」
「喂……」杜瀛这才注意到南英翔脸色不对:「你怎么了?好像怪怪的?」
「是吗?」南英翔一笑:「我跟他三年的兄弟,三年的患难与共,现在他有心事只跟你说却一个字都不告诉我,你却说我『怪怪的』?」
杜瀛正色道:「他什么也没跟我说,是我自己猜出来的。不过南老大,他的心事,要是你不知道,就是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也没用。」
「我?」
「你想想,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心情起变化的?」
「……嗯,好像从汾州回来的路上就不太一样了,动不动找藉口跟我吵架,可是之前在城里还好好的啊!」
杜瀛提醒他:「他在什么时候最不高兴呢?」
「多半是他看我跟慈儿在一起的时候,而且动不动就数落慈儿的不是……」他忽然圆睁着眼:「啊!」
「想通了吧?」
南英翔一脸震惊:「难道说……怎么会……」
「事实就是这样呀。」
「难怪他老爱找慈儿的麻烦……」
「没错。」杜瀛十分满意。
「没想到乡魂也喜欢慈儿!」
杜瀛差点仆倒在地,他难以置信地指着南英翔:「你、你、你!」
「我怎么了?」
杜瀛顺了顺气,无力地说:「我不管你了。总之,刚刚那话千万别给阿乡听到,否则他会疯掉。」
南英翔脸色再度沉下,似笑非笑地道:「可不是,现在就属你最了解他了。」
「喂!」为什么讲到这里来了?
「我只不过是跟他爱上同一个女人,他就翻脸不认人,而你只要每天坐在他床边陪他聊聊天,马上变成他最要好的朋友,果然是人情纸一张啊。」
「南老大,是『你』叫我替你去探望他的。」
「我没叫你天天去打扰病人。失陪。」
杜瀛目瞪口呆地望着他的背影,许久才得到一个结论:「他一定是嫉妒我的美貌。」
「乡魂,等一下。」
聂乡魂听到背后的呼唤声,停下了脚步。他脑中一团混乱,心脏在胸膛里乱撞,他真希望心跳能稍停一下,不然他就要晕过去了。
「我有话跟你说。」
「……说啊。」
「你至少回个头好吗?」
我也想回头啊!聂乡魂心里大叫着,可是他不能。想到他之前是多么蛮横地对待南哥,就觉得无地自容,现在要他回头正视南英翔的眼睛,简直比让他一口气游到黄河对岸还要困难。
「你就真的这么讨厌我,连看我一眼都不屑吗?」
聂乡魂猛然回头:「才不是!」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旁边一栋民房应声而塌,飞扬的沙石伴随着惊叫声在空气中蔓延。
聂乡魂还没回过神来,南英翔大叫:「小心!」飞身将他扑倒在路旁,随即又是一声巨响,一颗径长约三尺的石块砸在聂乡魂原本站的地方,险此再他压成肉酱。
这时两人才听见,城墙上有人叫喊着:「巨石炮!」
满天的石块像暴雨一般落进城里,每一颗都至少有几十斤重,一转眼便毁了十来栋房子,道路也被砸得坑坑洞洞,到处一片狼藉。众人哭喊奔逃,但仍有许多人毙命于石下。
将领们全都冲了出来。雷万春怒道:「该死!栅栏还没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