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杜瀛对书库倒是没什么兴趣,一来天生不爱看书,二来书库阴暗窒闷,根本不是个好玩的地方。至于那些珍贵的秘笈,他的想法是,反正他一辈子也学不完那些功夫,与其让别人学去了拿来对付自己,还不如趁被虫蛀掉前一把火烧了。因此他实在想不通,聂乡魂怎么有办法在里面待上一个下午。有时候忍不住了,他就会冲下去把他拖出来。
「你怎么变这么用功丫?在里面参禅学佛啊?」
「谁在学佛,我是在找适合我练的功夫,等摘星摘云手学完后接着练。」
「咦咦咦?你该不会是想学功夫对付我吧?」
「你少臭美,我是要学成了去杀李隆基!」
杜瀛长叹一声:「我说阿乡,你还真是不开窍欸!」
「你管我!」
「李隆基都已经七十好几了,早就一脚踏进棺材里,你再跑去杀他,只不过是多推他一把,根本不痛也不痒啊。」
「……那怎么办?」
「换了我是你,就溜进宫里把他拿住,让他当着满朝文武,三宫六院的面前给你爹娘的牌位下跪认错,保证他剩下来的日子生不如死,这不是更痛快吗?」
杜瀛着聂乡魂张大了眼睛发怔的棋样,知道自己搔着了痒处,心中得意极了。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聂乡魂并不是在找武功秘笈。
几天以来,他在像山一样高的书架间,像一头饿狼般寻找着,一点蛛丝马迹,一些线索,可以指引他出谷的道路。他不信这卧龙谷真的是滴水不漏,连个紧急出口都没有。
从头到尾,他就没打算真的学会什么星云手去跟杜瀛抢钥匙,再笨的人也知道不可能打赢杜瀛。之所以提出习武的要求,不过是为了转移杜某人的注意,让他以为自己安份了。虽然几天下来一直没有收获,他倒没有因而沮丧。光是想到他毕竟还是摆了杜瀛一道,就让他非常愉快。
而这天,发生了让他更愉快的事:他找到了。
那是行执大师的手札,记载着卧龙谷的地形风貌,还有详细的地图。据手札所记,在东边山壁上,湖面下方约三丈的地方,有一个一人宽的大洞,正是湖水出谷的通道。行执大师为了一探洞里风光,还特地学了泅水,一路从通道游出去。
看到这则记载让聂乡魂喜出望外,因为他正好会游泳。但是他心里明白,就算他是鲤鱼转世,只要一天不摆平杜瀛,他是一天也别想逃出去。
趁半夜偷溜是绝对不可能,杜瀛外表粗枝大叶,却是惊人地警觉。只要聂乡魂房里声音稍大一些,他马上会来敲门;更别提那神出鬼没的身手,聂乡魂就是因为每次被他跟踪都毫无所觉,才会落到被困深山的下场。要摆脱他?只有让他吃下迷药,昏睡个一天一夜才有可能。问题是,聂乡魂身上没有迷药,只有毒药。
江昭青给他的葬心散,他只用了半瓶,剩下半瓶一直藏在他靴子里,这也是少数杜瀛不知道的事情之一。
但是,总不能拿剧毒来对付杜瀛吧?杜瀛纵有千般不是,毕竟还是他聂乡魂的救命恩人,他向来自诩恩怨分明,怎么可能做这种恩将仇报的事?
至此,他的逃亡计划顿时又进了死胡同。
聂乡魂左思右想,怎么也想不出个解决之道,每天心情沉重不已。某一日早上便拿出笔墨纸砚,坐在书房里练字解闷。
「哎呀呀,风雅风雅。」煞风景的声音打破了书房的宁静,害得聂乡魂原本漂亮的一划歪了一边。杜瀛活像刚开始认字的小孩,趴在桌边念着纸上的字:「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这什么东西啊?」
「这是诗经『卫风』里的『氓』,是讲一个被丈夫抛弃的女子,以自身为戒,劝告天下女子不可耽溺于情爱。男人为情所困还有办法解脱,女人一旦陷入情网,就永世不能超生了。」一抬头看见杜瀛的眼神,顿时满脸通红:「我只是写着玩的,你别乱想!」
「我什么都没说啊。」
看你这表情就知道你又在想什么了!聂乡魂哼了一声,不再理他,继续专心写字。正当他写到「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时,杜瀛早已神不知鬼不觉欺到他身后,伸手一把抽走了他的笔。
「啊!」聂乡魂手上被画了一道黑线,气极败坏地跳起来:「搞什么鬼?笔还我!」
「闷在这里写字太无聊啦,来陪我玩嘛。」
「你是三岁小孩啊?笔快还来!」
杜瀛将笔递出:「来拿呀。」
每次都来这招!聂乡魂心中诅咒着,心想这正好是考验功夫的时机,右手往前一探,使出摘星擒云手第二式「北风狂啸」,直削杜瀛手腕。
照理杜瀛应该要手腕下沉避过这一击,谁知他不但不躲闪,反而手掌一翻抓住聂乡魂手腕,轻轻一带,聂乡魂跌进他怀里,杜瀛趁隙拿了笔在聂乡魂鼻头点了个大黑点。
「你!」聂乡魂被这戏耍的举动气得直跳脚,对着哈哈大笑的杜瀛又扑了上去。然而杜瀛优雅地在原地一个单脚回旋躲开了他,反手又在他脸颊上画了一记。
聂乡魂不死心,使出所学的六式摘星擒云手,卯足全力争夺,却连杜瀛的衣袖都碰不到,自己的一张俏脸反而给画得好似花猫。
两人追逐着出了水榭,在湖边兜着圈子。杜瀛刻意放慢脚步,维持着聂乡魂跟得上却又抓不到他的速度;聂乡魂明知不敌,但是牛脾气作,硬是不肯服输。
聂乡魂忽然脚扭了一下,「哎哟」一声便摔在地上,杜瀛连忙过来扶他:「怎么了?要不要紧?」聂乡魂趁机使出一招「扭转乾坤」,在他手肘上一推,杜瀛一个没留意,脸上被自己手上的笔画了一道长长的黑印子。
「哈哈哈!」这回轮到聂乡魂大笑了。杜瀛莫名被摆了一道,又好气又好笑,但是第一次看到聂乡魂开怀大笑,眼中明光璀璨,有如七彩宝石,一张脸虽然乌七麻黑,更衬得樱唇下的贝齿雪白端正,着实耀眼非常。杜瀛只觉喉头干渴,全身血液像火烧似地沸腾起来。聂乡魂只见他神色有变,还来不及反应,已被一把紧紧抱住夺去了呼吸。
「呜!」聂乡魂大惊,一时竟忘了反抗。杜瀛的吻跟南英翔的吻是完全不同的,仿佛暴雨过后的激流,不只冲得他脑子无法思考,更将他整个人吞没。那是聂乡魂从来不曾体验过的,前所未有的亲密,还有渴望。
「嗯……」杜瀛的舌头伸了过来,聂乡魂毫无反抗地接受了他。感受着杜瀛热烈地爱抚着他的口腔,聂乡魂只觉得脑中越来越热,意识越来越模糊,原本垂落的双手也在不知不觉间抱紧了杜瀛。
忽然间,脑中闪过了南英翔的身影。聂乡魂倒抽一口冷气,火热的身体也骤然冷却了下来,顿时涌出一股力气,一把将杜瀛推开。
那种无法名状的感觉又回来了,而且是排山倒海,将他当场淹没。五脏六腑像是要结冰,四肢微微痉挛,拳头几乎掐出血来。他转身背对杜瀛,胸口急速起伏却吸不到气,双手紧紧抱胸,仍阻止不了强烈的颤抖。
虽然脑中乱成一团,不过他还是清清楚楚地明白了此刻的感觉:恐惧。长年以来,他所赖以生存的,建在心里那座围篱,现在彻底土崩瓦解。而他自己,就化成一滩血水,源源不绝地从破洞里流出来,从此以后,再也无法振作,只能瘫在地上任人踩踏,天下之大,永无立足之地……